青春,我們來不及道別(二)
手機:M版 分類:精彩小小說 編輯:pp958
6月25日是高考查分的日子。
撥通聲訊電話查分的時候,心情難以言喻。親人、鄰居、父母的朋友等等所組成的巨大牆體壓將過來,只餘一點點空隙供我喘息,這一點點空隙是繼續生存下去的希望。所有人都充滿期待的站在教育制度的廢墟旁註視着我,但沒有人撥開廢墟拯救我,只能等待,等待聲訊那端一個陌生人說出的幾個數字,這是唯一的希望,最後的希望。
我的分數過了普本分數線。這些巨大的牆體轟然四散,我看到了笑容。
這是一場埋葬所有青春的戲。用十幾年時間去收穫3位數字,然後再用幾年時間去獲得繼續活下去的一本畢業證書。而後帶着整整16年習得的生存準則去和現實博弈。如果人生如戲,我們只能用青春換來戲份,去討現實的好。將自己濃妝艷抹一番,或花臉,或白臉,或花旦,換取現實稀稀落落的掌聲。餘下的另一個選擇,只能像蘇旭一樣,用自己的生命在廢墟之中上演最後一出永遠不會被規則叫好的悲劇。
蘇旭的死訊,讓我感到沮喪和絕望。
當我匆匆趕到殯儀館的時候,蘇旭靜靜地躺在棺槨之中,面容安詳,如同沉沉的睡去。那些鋪滿他身邊的花朵依舊嬌艷,可他卻再也不會醒來。曾經那些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在這一刻都變成了酸楚;那些一起經歷的歲月,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彌足珍貴。有很多很多的話來不及說,很多很多的夢想就這樣戛然而止。站在蘇旭的面前,我感到彷徨無助,面對死亡,我什麼都做不了。
蘇旭的父母撕心裂肺的哭着,這一刻的悔恨已經毫無意義。
在一段時間裡,面對蘇旭父母,我感到一種無名的悲憤,是的,我恨蘇旭的父母。恨他的父母用強制的愛奪去了蘇旭的生命。但此後不久,這種悲憤變成了無奈的憐憫。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父母的愛是不求任何回報的。
蘇旭,我最好的朋友,就這樣悄然無息的走了。
一周以後,蘇小墨把一封信交給我。這封信是蘇旭自殺前寫的,收件人上寫的是我的名字。接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呆立了很久。我沒有勇氣撕開它,更不想知道這封信的內容。因為這裡所寫的每個字都將在今後很長的時間裡刻在我的腦海里,如同夢魘般撕扯着我。
送走蘇小墨,我拿着信回到卧室。黃色的信封正面書寫着收件人、地址、郵編,右上角貼着鋸齒狀面值50分的生肖郵票,是一隻和蘇旭屬相相同的兔,背面的右下角是生產單位的一些信息。蘇旭熟悉的字跡歷歷在目,可是他卻併入黃土,長眠於荒野。再過幾年,也許不需要幾年,或許到了明年的這一季,那個小小的冢就會被野草掩埋,無處找尋。許多年以後是否還會有人記得那裡埋着一個追尋了十八年自由的靈魂。反覆的翻看信封很久之後,我鼓足勇氣撕掉黏貼口,展了開來。
哥們:
我沒有寫過信,一封都沒有。但今天我想寫。呵呵!告訴你啊,我在提筆之前根本沒想過寫給誰,呵呵,好笑嗎?我認為蠻好笑的。你甭生氣,因為你丫說過,咱們是哥們。
呵呵!沒見過我說髒話吧。恩,你是第一個。我對你用了丫這個詞。請原諒我吧。還是算了,願不原諒也都沒有關係了,你沒機會說我沒心沒肺啦。
我查了高考分數,普本!很不錯是嗎?哈哈!和你一樣,普本!哈哈!知道我爸怎麼說嗎?他只說了2個字——廢物!知道嗎?我媽也說我廢物。不知道你會不會說?我想你不會的。不會!我確定!因為考上普本是你的夢想,總比民本和專科強,是嗎?
旅程,說真話,我很羨慕你。羨慕你的自由,羨慕你可以隨心所欲的活着。你的爸媽從不給你壓力。你說過的,你爸媽說念到哪兒就供你到哪兒,對吧!這是你說過的。我要是出生在你的家裡就好了。我也可以和你一樣,小時候捉蜻蜓啦,下河抓魚了,摔泥巴,然後去小河洗澡。長大些和朋友們出去爬山啦,寫情書啦,偷偷吸煙,打電動,還有唱歌。對了提起唱歌我很想對你說,你的吉他彈的超爛,我一直不好意思說,怕傷你的自尊心。我估計可兒就是被你彈吉他嚇跑的,不然她有可能和你早戀。呵呵!
你的一切一切都讓我羨慕到嫉妒。
你說人有來生嗎?上帝是否真的存在?如果存在為什麼我的禱告毫無用處?我知道你會說,上帝和諸神只是心中的想象,是屬於心靈的。我們銘信的不是某個單獨的個體某個人,而是一種模糊的概念,這種概念就是善良和仁愛。你還說過,如果上帝真的仁愛,就不會有諾亞方舟。關於你的歪理我在伏爾泰的《哲學詞典》里看到很多,只是在你滔滔不絕的時候,我選擇沉默。這樣就不會打斷你的興緻,也就不會因此失去你這個唯一的朋友。如果真如你說的人沒有來生也沒有天堂的話,那我這十八年活着的意義是什麼?你說,活着的意義是什麼?!生命中的這幾十年我們能得到什麼,或者說,不論能得到什麼,最後我們都要走向死亡。正如你說的,生命起始的那一刻已經寫好了結局,我們應該在起點與結局之間的時光里體會這個世界帶給我們的悲喜。這樣想來,悲也如同喜悅一樣了,是嗎?我是這樣認為的,一直都是。
可我沒有未來!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我終於能獲得自由了,儘管是以死亡為代價。至少我不需要按照別人的想法活着。是思想,思想。想法和思想從字義層面上是不同的。是的,是思想。我不需要按照別人的思想活着。這是我的決定,我終於自己做了一次抉擇了。哈哈,我不能選擇自己怎麼活着,但可以選擇怎麼死去。這很滑稽吧?
你會笑我嗎?笑我的怯懦,說我是個懦夫。會嗎?如果我活着你也許會,但如我死了,你應該不會。你應該會哭吧?會哭多久?我還沒見你哭過呢。可惜,你哭的話我也看不到。但我或許能聽到。書上說,人死之後,在某段時間裡還能聽到身旁的聲音。我想我能聽到。
呵呵,沒什麼要說的了。沒了。都結束了。
我對這個世界還是留戀的,至少有你這個朋友啊。還有我的妹妹小墨。不知道她會傷心成什麼樣子。如果可能幫我照顧她。答應我,把小墨當成你的親妹妹,像我一樣照顧她。我不管你願不願意。我說的是如果有可能,有可能你知道的,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清楚。拜託了!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可我卻不是你唯一的朋友。
這一點你不能否認。
蘇旭
這封信下放有幾處圓形擴散的水跡,我想那是蘇旭的眼淚。分別在第一頁下方和最後一頁下方。也許蘇旭在書寫的中途擦過眼淚,用手背或手腕擦過。他伏筆桌前的樣子就在我的眼前,眼淚模糊了雙眼,在寫到廢物那兩個字的時候,滴落在了頁腳,而後他胡亂的擦了一下,就如同我們沒完沒了的考試時擦掉悶熱的汗水。急書!急書!不曾停筆……
在以後的一段時間裡,這封信就放在我的書桌上的隔斷里。它很顯眼,在一排書之中它是單薄低矮的,它被緊緊的擠壓,不能呼吸,如同我們的青春。後來,母親偷偷取走了這封信。我沒有問這封信的下落,我想我是在逃避,逃避生命的脆弱。我只想快些離開這座城市,而後,忘掉這座城市,或者,被這座城市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