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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眺紅樓,不舍晝夜(5)

手機:M版  分類:現代散文  編輯:小景

遠眺紅樓,不舍晝夜(5) 標籤:紅樓夢

  遠眺紅樓,不舍晝夜(5)

  九,雕刻人生

  我們一樓,住着一個單身老人。他圓圓的眼睛,挺直卻有點酒糟的鼻子,白白的鬍子約有十多厘米長,帶個小瓜皮帽,穿箇舊社會三十年代才看得到的藏青色大褂,這稀世罕見。往往走在路上,會引來眾人關注,彷彿是舊社會經典重現。過路的行人常常猛一見到、驚奇而回頭顧盼。

  其實,他是一個身懷絕技的人,可以嫻熟地在一個桃子核上雕刻出幾十隻猴子,它們跑卧跳眠形態不同,栩栩如生。為此他獲得多項獎勵,出席過北京全國工藝美術大師交流大會。除此外,他繪畫(主要是山水國畫),書法,篆刻都很精通,功力深厚。

  他喜歡採風,用心之處哪兒都是景。我就親眼看到他坐在家裡,斜望着窗外洗衣池邊上正在用力搓衣的三妹,然後,用鉛筆臨摹她勞動的情景。三妹那時扎一顆長長的《紅燈記》主角李鐵梅式辮子,玫瑰紅的紅頭繩做結,非常精神,漂亮;當然,他的畫技一流,逼真而傳神,約半個時辰,就濃墨重彩地畫出她專註洗衣服,彎腰用力的速寫情景,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但他的主要精力還是雕刻桃核上。一個桃核四個面,他可以根據桃核長勢,現狀,巧奪天工、分解組合,刻出許許多多畫面來。小猴子的天真頑皮,成年猴子的警惕,工於心計;老猴子的慈祥、厚愛,行動緩慢,都可以在他雕刻作品中看到,逼真到煞有介事,個個活潑的地步。

  因而,他的藝術作品有很高的觀賞性。他雕刻的《一江春水向東流》曾經獲得國家大獎,畫面是滔滔大江上,一揚帆小船,船東頭戴斗笠,身批蓑衣,面對怒濤,臨危不懼,衝破艱難險阻,駕馭小船奮力駛向前方。

  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也找上門來,利用他一技之長,要他寫大幅標語,他在“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的號召、與政治壓倒一切的環境下,隨叫隨到,跟隨他們去街上刷標語。其寫的字,楷柳隸魏,草狂形意,可任意呼之而出,有氣勢,有風骨,字正腔圓。街上的人見其半蹲馬步,一氣呵成的技藝,無一不叫好,無一不欽佩。

  他的藝術成就不僅為我們紅樓宿舍公認,也為全省公認,是知名工藝美術家。但他的家屬留在黔北,未能獲准與他生活在一起。所以,孤寡一人,日子過得清苦。比如洗那件出門必穿的大褂,就很費力。那個時候沒有家用洗衣機,只能用竹板刷子,把浸泡過的大褂,鋪平在洗衣池上,一板一板的刷,這對於近70歲的老人來說,是一項辛苦又花費力氣的勞動。再加上嚴冬或酷暑,讓他遲緩笨拙地在室外露天刷洗,現在想起來,真是難為他了。

  對於憑票購買商品,顯然他體力不濟、也無法去排各種各樣的隊,應付那些等待時間長,又很擁擠的場面。於是我們這些小孩子就自告奮勇地幫他去排隊買生活用品,包括排長隊買魚肉。這樣,增進了他對我們的理解和信賴,後來,他主動提出可以教我和我的二姐學習書法寫大字。這本是一樁好事,可那個時候我不知道這樣很不容易,覺得每天寫好幾頁柳體大字,畢恭畢敬,橫平豎直,又要精神,還得有氣,好難寫呀,又難熬,怎麼能比自由瘋玩那種事情呢?!所以玩心太重,學習幾個月就自我放棄了,放掉了他主動傳授教我們習字這個難得的歷史機會,真乃歷史遺憾。但我們的關係一直很好,互相信賴,互通有無。

  後來,聽說要和美帝蘇修打大仗,城市外松內緊,開始疏散下放,也即把一家家從城市強制性地遷到小城市或農村去。這老先生因為沒有家屬在此,很不幸成為組織動員對象,下放回黔北。走前的最後幾天,我們陪伴着他,彼此有些捨不得,但顯然他想得更多更複雜,就是一走興許再也回不來了,也對革委辦的那幾個人決定要他走,又沒有絲毫和氣的態度頗有微辭。當時是造反派當政,他們就是王法,其勢洶洶,叫你走非走不可,所以他的心情很難過。

  我記得是一個姓孫的女人,清早跑來監督他離開紅樓。送他下放的是一部解放牌卡車,他坐在駕駛室里,鬍鬚抖動着,眼睛微微紅,感情中流露出對被迫離開貴陽的不舍,緩緩地說,再見了,你們保重啊!……。

  車子開動馬達,轟隆一聲,慢慢向著城郊駛去,大家揮手惜別。那時沒有今天這種人人有手機的條件,無法經常聯繫,所以別離后,我就再也不知道他的情況。後來聽老人說,文革結束不久,他就因病去了天國。命運蹉跎,人間又少了一個真善美又身懷絕技的好人。

  十,南下姐弟

  紅樓一樓,還有一戶人家,住着姓岐的姐弟兩人。姐是工藝美術研究所的,長得人高馬大,北方人,臉有些黑,特喜歡抽煙,幾乎是手不離煙,煙不離嘴,抽得牙齒黑黑的。印象中她是第一個在自家屋裡刷硃紅色石灰粉牆的人,我們自己粉刷房屋,一般都是白色或湖藍色,天藍色,她 “反潮流”,採用大家不敢想象的色彩。所以,雖然擺上傢具后,整體效果不那麼好看,但她的勇敢創新給我留下很深的記憶。

  他的弟弟長得真是百里挑一,名副其實的大帥哥。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樑,說起話來那是標準的北京腔。愛穿一個印着紅色“北京體院”字樣的背心,有時也穿海魂衫。那個時候也就二十來歲,愛玩石鎖,大小不同的做了很多個放在他家門口。他可以把二十公斤的石鎖甩在肩上,上下翻滾的玩,藉此鍛煉身體。每逢此時,周圍就有一批孩子看他把大大小小的石鎖盤在手上、肩上把玩,心中羨慕死他了。

  他高興時,也會讓這些孩子們摸一摸,試着甩甩。

  後來聽說他被抓了,是因為打架,還是因別的事坐牢,這不太清楚。但是公安機關召開宣判大會時,人們看到台上被押的犯人中有他。那個年代,一般開完大會後,都要遊街示眾。大家看到他被手銬腳鐐地捆在一輛人力板車上,周圍有大大小小的“從犯”推着他遊街,形式非常特別,整個犯人遊街隊伍中,唯有他是這種坐在板車上巡遊待遇。

  過了很久,似乎他放了出來,姐姐也消失見不到了。沒有見到他結婚,但有一個個子奇小的女人照顧他,經常隨身左右。他的個子有一米八三左右,那女的估計不到一米五五,所以高矮非常奇特,引起注意。

  文化大革命鍛煉了很多人,也埋汰不少人。岐先生大約是不幸人群中的一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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