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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那狗

手機:M版  分類:現代散文  編輯:pp958

  當我飛奔着跑到馬路邊的時候,波比已經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了。路邊沒有人,肇事者早已經逃之夭夭了。該死的汽車把他撞倒后又從他身體上狠狠地碾了過去,在肚子上吻了一圈,鮮紅色的血像爆裂的水管的水從他身體周圍滲透出來,於是在血泊中,腸子散落了一地。我蹲下去,波比還沒有死,眼睛睜開着,緊緊地盯着我,嘴裡“嗷,嗷”地亂叫着,眼中透露出對這個世界的戀戀不捨,對生存的慾望。我想他一定是想起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那一段快樂難以割捨的日子。

  第一次見到波比,是在半年前的一個深夜,我獨自一人帶着冰冷的心,無邊的寂寞經過那段被世人遺棄的垃圾路段,當我趴在牆角挖心挖肺地吐光胃裡所有的東西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蠕動的身影,一隻白色的小狗趴在一隻死去多事的老黃狗身邊,獃獃的望着我。我用力地晃晃頭,覺得清醒了不少,準備離開時,聽到了兩聲狗叫。我轉過頭,看着牆角對着我不住哀憐的小狗,它的目光楚楚可憐卻又透出一股對生命的執着。呆了一呆,我發現這眼神是那麼的熟悉,像是無數次我在鏡子里看到的那雙眼睛啊,我的心底不由動了一下。我又看了一眼躺在旁邊的大黃狗,她早已死去多時了,怕有好幾天了,肚子都已經腐爛腫漲了起來,隱隱約約還傳出了臭味。這一幕,讓我想起了埋藏在心底的另一個畫面。

  當我還在孤兒院的時候,每個星期容阿姨都回來看我。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讓我感到人間真情的人。她很慈祥,總是摸着我的頭,微笑地看着我,慢慢的,眼裡會被傷感侵襲,爾後嘆息悠悠地說,孩子,你知道嗎,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是那麼的小,就躺在一個小籃子裡面。

  那是多麼冷的一個夜晚啊,冷得就連木柴生出來的火也直打哆嗦。你躺在小籃子裡面,小臉蛋凍的通紅通紅的,像熟透的西紅柿,可是你卻不喊也不叫,只是堅強地閉着嘴,握緊着小拳頭,一聲不吭。你望着我的樣子可憐兮兮的,讓人多麼想疼愛你啊。你的身邊幾乎一無所有,除了一張寫着“劉波”的字條。你知道嗎,容姨說到這裡總會掉淚,抹了一把之後會接著說,容姨是多麼地想把你帶到家裡去住,跟容姨生活在一起,給你最好的生活,可是……可是……你不會怪容姨吧!我總是搖搖頭,因為我真的沒有,因為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的心頭泛起了一股熟悉的感覺,絲絲溫暖,我一彎腰,把這隻白色的小狗撿回了家裡。我叫波仔,你就叫波比吧,我默默地想。於是,我這個被拋棄的人和一隻被拋棄的狗過上了被拋棄的日子。每日里我依然遊盪在這個城市的個個角落,晃晃悠悠,尋找着我的獵物。每個夜裡,我依然醉醺醺地帶着滿身的酒氣跌跌絆絆地回到那一間破爛的小屋。我的心依然孤寂,依然冰冷,只不過在看到波比的時候,寒冷中會迸出一絲絲的溫暖,逐漸蔓延整個心頭。波比跟着我,運氣好的時候,我能找到很多的獵物,能夠每餐都大魚大肉,運氣不好的時候,我們飽一頓飢一頓。有時候,我也會帶着波比到公園裡去玩,我們一起躺在草地上,享受着陽光的洗禮,或者奔跑在草地上,彼此追逐,把歡聲笑語灑遍公園的每一個角落。夜裡我們相擁而眠,然後在夢裡開始我們另外的一個人生。

  “嗷,嗷”,波比兩聲微弱的叫聲把我從回憶中驚醒過來。我發現他流出的血已經開始凝結,目光也開始變得黯淡了一些,眼中強烈的求生慾望也漸漸退去。我想他也已經知道自己是再也不能在這個世界繼續快樂地過下去的了,只是那種從心底傳上來的

  絕望是最痛的吧,身上的痛楚或許已經不痛了,嚴嚴實實地被這種毫無希望給覆蓋住。我心底一陣揪緊,連忙轉開目光,不敢與他繼續對視,那一種無力的悲哀。其實在有希望的時候,誰願意放棄呢,只是因為絕望了,人才會變得不顧一切,憤世嫉俗。

  其實一開始,我也想做一個好人的。在孤兒院的時候,我雖然很孤僻,卻是很努力。我很勤奮,很認真地去學習,因為我想改變我的人生,我想把我曾失去的東西加倍地拿回來。可是,老天是一個瞎子,上帝是一個變態,因而命運總是不公的,你付出了努力,不一定就能得到收穫。大學畢業后,我進了一家企業。五年裡,我一直勤勤懇懇,嘔心瀝血地為公司付出了全部,我由公司最底層一直升到了副總裁。然而在競選總裁時,對手竟然對我栽贓嫁禍,我被判貪污罪而啷噹入獄,度過了五年鐵窗生活。當我從牢里出來的時候,我仍是沒有放棄,我仍相信,努力了就會有回報。可是我太天真了,我當年的對手怕我東山再起,於是下了封殺令,無論我去到哪裡,走到何處,迎接的只有睥睨的目光,冰冷的拒絕。從那一天起,我徹底絕望了,我對這個世界絕望到了極點,從心底傳上來的那種絕望的悲哀,超過了世間所有的痛楚,一直痛到心麻木,不再有一點兒感覺。於是我成為了這個城市裡的行屍走肉,孤魂野鬼。我放棄,我墮落,我開始了坑蒙拐騙的日子,過上了沒有靈魂,沒有目標的生活。我嘗試用酒去填滿空虛,換來的卻是無盡的空虛。從那時起,我的心一直是孤寂的,冰冷的,直到遇到了波比。

  想到波比,我的心不住一陣抽搐。我又轉過頭,看着仍在血泊中的波比,他的身體還在抽搐,血已經凝結成塊了,被他抽搐的身體帶着不住顫動。波比的目光已經開始渙散,暗淡無光的臉上卻沒有痛苦的表情,我想,他一定是想起了在天國的媽媽吧。

  許多躁動的夜裡,我也常常睜着空洞的眼睛,帶着迷茫的表情望着無盡的夜空。夜空中出現了媽媽的樣子。年輕,美麗,長長的頭髮,彎彎的眉毛,大而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帶着溫柔微笑的嘴,一身端莊的連衣裙。我躺在搖籃里,媽媽輕輕搖着搖籃,嘴裡唱着動聽的歌謠,我在襁褓中緩緩睡去。突然,畫面變成了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寒風刺骨,媽媽披頭散髮,面容慘白,恐怖,她把我塞進一個小籃子里,迎着風雨,扔進了一個黑暗的,無盡的深淵。我不停地往下掉,不停的……每次這個時候,我總會揪着我的頭髮,無比痛苦,難過。我不明白她為什麼不要我,竟然不要我那為什麼又要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來,讓我孤獨一個人承受所有的痛楚。每次我難以自拔,總靠鎮定劑才能稍微安定。波比總是比我好的,起碼他和他的毛病有過一段快樂的時光,而且他的媽媽守候着他直到生命的終結才迫不得已離去。波比是幸福的,或許這一刻,他正看到他的媽媽,在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上,溫暖的陽光下,嘴裡咬着一根香噴噴的肉骨頭微笑着,而波比,也正撒開了腿想前奔去……

  看着仍在不斷抽搐的波比,我拎起一塊磚頭,朝他的腦袋狠狠地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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