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雞

　　農曆五月初五端午節，大姨給我家送來了一隻大母雞。這隻大母雞，在大姨家有兩年多了。這是大姨家資格最老的家禽了。大姨說，純正的家鄉雞，有營養，吃起來有勁。本來她打算讓這隻老母雞來下蛋的，但因為對外甥的疼愛，便割愛了。

　　送過來時，母親有了另一個主意。大姨當時用蛇皮袋將這隻五斤重的母雞運過來。當打開袋子時，它竟然會啄人，真是野性難訓。我打算給這隻老母雞放血時，卻發現它下蛋了。這便是母親把它保留下來的原因。

　　端午節，餐桌上便少了一道菜——白切雞，家裡便多了一隻老母雞。自從我高中畢業后，母親就沒有再飼養家禽了，這算是重操舊業吧。

　　母親有干不完的農活，照顧這隻老母雞便成為我的任務了。不知何故，我會擔心什麼時候母親會把它給蒸吃了，心裡有說不出的忐忑不安。有了這個想法后，我對這隻老母雞便多了一份感情。

　　那段時間裡，我都早睡早起。之前，我定是在床上糾結一番，不到日晒三桿，絕不輕易起來，而晚上也定要到三更半夜才睡覺。這是我的習慣，應該說是陋習吧。

　　從老母雞來我家后的那天起，天才剛剛亮起來，那隻老母雞便開始在咕咕叫了。嗓子聽起來滄桑，瘮人。不用它多提醒，我便會從床上爬起來。

　　它剛來的幾天里，整個人昏昏噩噩的，這都是因為不良的生活作息所致，也導致我有將它殺之後快的感覺。不過慢慢習慣了，便忍受下來，整天也不再病怏怏了，而有了一個新習慣——早起。

　　一個美妙的中午。我在廚房的角落發現了粉紅的，帶有餘溫的雞蛋。這是它的骨肉。它靜靜地呆在一邊，靜靜地看着我，守護着它的骨肉。當時的我並不知道它在警惕我。我沒有領會到它的意思，便不加思慮，拿起小巧玲瓏的雞蛋觀賞把玩起來。不識趣的做法，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我被它那嗜血的雞嘴拚命地啄了幾下，現在還留有淤血在上面呢！

　　我並沒怪它，更沒權力怪它，我理解它的擔心，知道這是它作為母親的責任，它定是害怕我將它的骨肉給拿走，放上鍋，成為一道菜，所以它才會冒着不怕死的危險，公然螳臂擋車。它的兇狠程度，令我無法招架。這次它是勝利者，而且還因為這個舉動，贏得了我對它的“法外開恩”。當天，我便對母親說，想看看老母雞孵出來的雞仔。言外之意便是我要推遲把老母雞放上蒸爐的時日。母親也很爽快地答應了我。

　　實在話，我也有許多年沒有見到過和鳥類般的小可愛了，心裡有了些許小期待。之後因為這個原因，我便給這隻老母雞加食加營養，期間，還特地去問大姨，平時它的生活習性。也由起初的一日餵食一次，成為了一日三遍。

　　這種家禽，本不挑食，抓些稻穀，或是剩飯，稻米，它都會啄得不亦樂乎，吃得飽飽的，而且吃得乾淨也不浪費。我若是給多了，它便來回地啄食；若是我給的量不夠，它會向著我鳴叫幾聲。這樣一來一往，它還重了幾斤，而那“報曉”的聲音也就更動聽了，更持久了。它那準時無誤的報時，竟然培養了我一種境界出來，讓我擁有更加良好的心態來生活，寫作。

　　寫累了，想累了，筋骨酸了，我便去瞧瞧它，漸漸地跟它建立了信任。之後，每當我抓起米食，它便飛奔過來，有時還會跟在我的屁股后，晃頭晃腦起來。當然和它還沒有達到形影不離的境地，因為它有它的事情要忙，我有我的事情要做。我錯以為這種信任，是牢不可破的。

　　幾次，我忍不住去瞧瞧看看小可愛，期望能見到破殼而出的那刻，為了不驚擾到它，都是在它離開之際悄悄進行的。但不幸的是，每次都會被它發現。它飛奔過來，露出猙獰的面孔，見狀，我便跑開了。若是它窮追不捨，我便兜圈逃離，而後再小心翼翼地將小雞蛋放回原處。我恨我這樣的舉動，因為它對我的敵意已生。

　　起初的幾個雞蛋，因為我的舉動，最終沒有孵出小雞仔來，我失望之極，我莫名其妙地闖入它的生活中，是對它一種傷害。許是它害怕了，許是它無能為力吧，之後的許多天，它都對廚房角落的雞蛋不聞不問，只是每每經過那邊時，都會發出滄桑的啼鳴。大錯已成，我驚擾了它，因為該死的好奇心及新鮮感而扼殺了小生命的誕生機會。

　　之後，我便有意識和它保持着應有的距離，不再敢去煩擾它的生活，也就導致和它照面的機會只局限在餵食的時候。

　　不過它的聲音，還是時不時在我的耳邊回蕩的。我想若是它知道它那張嘴，使得我培養了規律健康的起居，它便不會叫了吧。因為我深深地傷害了它，它恨我。

　　而那無人理睬的雞蛋，放在那，多天後，母親便將它做出了一道菜。雖然母親的手藝了得，雞蛋煮的是香噴噴，叫人饞誕欲滴，但在我的口中，卻味同嚼蠟般。

　　幾天里，帶着慚愧心境來贖罪。有心無心地要補償它，但總感覺那隻老母雞，對我懷有從骨子裡摻出來的怨氣恨意。自從它的骨肉成為了一道菜后，便見不到它在我面前津津有味，肆無忌憚地啄食了。吃食都是在我離開后，才上前。由此不信任便公開化了。

　　終於有了一個贖罪的機會。那天是老母雞來到我家，唯一一天沒有“報曉”。我習慣早起了。在廚房見到了三隻會動的小黃球，在嘰嘰喳喳的，真是熱鬧。旁邊便是它。它見到我來了，沒有緊張，看上去它似乎疲憊不堪，睡眼惺忪的狀態，發覺它有點哀求的意願。

　　我從米缸抓了些稻米，撒在它的跟前。而後，我輕手輕腳地將小寶貝放到一個鋪滿了稻草的紙箱上。整個過程，它直盯着我，而後，我悄悄地從廚房門縫瞧見它在毫無顧忌地啄食。那晚，我很開心，心中終於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半夜裡，我再次撒些米飯，它欣然地接受了。

　　從那晚開始，它對我便不再有敵意了。不知是它天生的靈性作用，還是我的舉動給了它靈性，那刻起，它便不再害怕我了。我可以把弄它的骨肉，可以離它很近很近。它也不跑了，也不啄我。每次我到了它的跟前，它都伏在地上，閉起雙眼，悠然的樣子。

　　之後的幾次，它下了蛋，卻總是孵不出小寶貝來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它看上去還是精神奕奕，每天都“報曉”。難道是它僅有的一次缺勤，而使得它無法面對自己的失職？一天，從母親的口中才得知，老母雞生病了。當然不是可怖的禽流感。它並不是因為自身的免疫力問題，而是因為外出尋食時，吃了農藥。

　　至於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使得它沒了孵蛋的能力，我不知道。只知道，它對一天天長大的骨肉們，更加愛護有加。每次我撒下米食，它都隨意地啄了幾下，便不動嘴了，而是作為一個旁觀者，看着三隻嗷嗷待哺的小雞仔在“埋頭苦幹”。

　　那段時間裡，當我在文字中失意時，高亢時，都會去看看那老母雞老當益壯、老驥伏櫪的樣子。這眼前的景象，使得我的煩躁少了，興奮也沒了，有的只剩下平平淡淡的感受及中和的狀態。

　　老母雞，陪了我有半年吧。那時我正在創作長篇小說，它給我的鼓勵是巨大的。我衷心地謝謝它。

　　我的小說完成了。那老母雞也魂歸天國了。當然我給它“風光大葬”了。煞有其事的，給它立了墓碑，埋在了菜園子的一個角落。那是它常常到的地方。

　　記得那天，它垂頭喪氣地回來了，連抬頭挺胸的力氣都沒有，它在它的骨肉面前倒下了。三隻看着長大的家禽，在它們的母親面前，圍着轉了許久，不斷地發出稚嫩的鳴叫。見到此景，本人多少有些感慨及憂傷。

　　生命的隕落，向來都是悲壯的。對於這隻家禽後半生全部的經歷，我都了如指掌。人有旦夕禍福，動物又何嘗不是呢！它們的生命精彩程度，是人類無法窺視的。我們根本就不懂得動物間的感情，只是我們自以為是而已。

　　寫下此文算是給老母雞作一個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