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豪

　　土豪

　　武漢大學 葉曉明

　　年輕的時候和幾個朋友街頭閑玩時，曾遇到過一個的相面的先生，純粹因為娛樂而相過一面。他把人分為四類，即：貧、賤、富、貴。貧僅無錢，富僅有錢，賤即辛苦操勞，貴即幸福無憂。卻原來，貧也未必一定賤，富也未必一定貴。鄙人的相命當然屬貴了，因為他為了掙我20元的相面費當然要討我歡心。我雖從來不信什麼命運，不過他告訴了我生命的最大哲理，影響了我後來的人生態度，20元很值了。

　　促成我寫下這篇文字的卻是因為今天讀了一篇演講稿——武漢大學校長給2014屆畢業生的致辭，題目是《引領時代從超越自我開始——一個“武大土豪”的人生沉浮與啟迪》。

　　校長的道理當然是正確的，故事的主人公蹇宏當然是當下國人最應該稱頌的楷模。而讓我難以理解的是，怎麼能把土豪字眼和故事主人公聯繫在一起呢？甚至也和武漢大學聯繫在一起？土豪者，雖富卻不貴者，或雖富卻賤者。純粹的貶義！一個本來正面的貴族人生故事卻被解讀成一個投機或成或敗、生活跌宕起伏和不屈不饒的土豪，赫赫名牌大學僅止於這個文化品位？我想起了20多年前那個流落街頭自稱窮賤的哲理先生，心生凄涼。

　　幾千年來，中華民族大部分時間都在貧窮中度過。今天我們富了，卻被人戲稱為土豪。吃着不放心的食品，呼吸着污染了的空氣，堵在汽車裡憋尿，拿自己一生的辛勞去償還那個你並沒有土地所有權的房貸，防範醫生黑你的金錢，防範校長姦淫你的兒女……，緊張焦慮，忙忙碌碌，沒頭沒腦，富而不貴。

　　陳丹青先生曾給出過一個很有見解的解釋。中華民族幾千年來一直在貧窮與戰亂中，沒完沒了的遷徙與逃亡，沒有秩序。根據物競天擇的原理，貴族品質者在逃亡競爭中夭亡了，我們都是自私、奸詐、不守規則者遺傳的後人，不安全感隱藏在我們的血液里，潛意識地總以為跑在最前邊才安全，不講謙讓，沒有秩序。我們身上本來就沒有貴族的基因，即使富了也僅僅是個土豪，猴子穿西服，模樣怪怪。

　　難道不怪嗎？馬路變成了停車場，汽車變成了棺材，魚塘變成了垃圾場，水井變成了排污井，就連旅遊也變得象逃亡，連名牌大學也給學生灌輸土豪文化……

　　文化，就是文化，這才是陳丹青先生所指的基因。是因為我們尊崇了一個缺少高貴基因的文化，現在對此還全然沒有意識，甚至還在弘揚它。即使“打倒孔家店”的口號提出了近一百年。

　　也是20多年前，那時兒子還小，一次帶他一起觀看一個抗日戰爭的電視紀錄片時，片子出現了這樣一個鏡頭：30年代的武漢街頭，街道破爛不堪，眾難民衣衫襤褸，拚命奔逃，一位老奶奶獨自在地上艱難爬行……。兒子當時就問我：“老奶奶為什麼在地上爬呀？”

　　我說：“逃難呀，不逃就可能被日本人炸死呀。”

　　兒子說：“我是說她為什麼不站起來跑呀？”

　　我說：“啊，因為她的腳被裹成了小腳，她很小的時候就給裹了。”

　　孩子的疑問就是多：“可為什麼要把腳裹成小腳呢？是日本人給她裹的嗎？為什麼沒有人幫她呢？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只好說給婦女裹小腳是當時的風俗習慣，我實在不想給一個不懂時世的孩子講解中華傳統文化是如何的卑賤！

　　現在當然是進步了，沒有再給婦女裹小腳了。但街頭的爬行者還少嗎？中國有多少貧困人口不都還是過着那樣爬行般的生活嗎？就在我們用魚肉喂狗的時候，就在我們坐在豪車裡得意洋洋的時候！

　　富人無度地攫取財富，從不為自己的財富來源抱任何愧疚；窮人因為地位不公財富被掠奪而心懷仇恨，為尋求翻身同樣也不吝手段。農民起義是如何爆發的？皇帝是如何被推翻的？日本人是如何打進來的？地主是如何被革命的？污水是如何進地下的？蘇丹紅、三聚氰氨是如何用進食品里的……。跑在最前邊的如何能安全？

　　因為卑賤的基因根植在你的文化里，縱然你努力偶爾變成了富人，也成不了貴族，至多只是一個土豪，豪華的外表掩蓋不了精神的空虛，富而不貴，富而不強。你得不到世界的尊重和敬仰，卑賤的基因隨時可能再次癌變，真擔心你有再次淪落到爬行逃難的一天！該警醒了，這個逃難的文化，別再以土豪而沾沾自喜。

　　故事的主人公蹇宏是貴族而不是土豪，因為他有一顆高貴的心靈，希望校長能更正他。

　　2014年6月22日於武漢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