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冷吊花魂
手機:M版 分類:散文欣賞 編輯:得得9
雨冷吊花魂 標籤:梅花魂
一側是你被狂風暴雨撕碎、花瓣泥里一片的凄涼情形,一側是你至誠至純、如雲似霞給予人們的美麗花容——這兩幅畫面不時拼接在一起,展現在我的眼前。這種拼接,在我腦海里流淌了十幾年,也未曾流遠;似走不遠的事、走不遠的人,時而不期而遇。每次出現,一種比悲憫、比歉疚更濃重的情緒,便會籠罩過來,縈懷胸間,多日揮之不去。
平生,但凡花朵都喜愛,那時卻惟一輕視你。並不奢求你雪中之梅、霜上之菊般的傲骨凌寒,但你也不必一遇風雨,骨氣都盡,使出矯情飾貌的媚女性子,香消玉殞地嬌落一地。
那時,為你,人們成千上萬地向這園內湧來。逢此,進入大門后的慢坡長道上,即會閃過層層疊疊的喜悅。而路邊騎車順坡駛下俯瞰人流的我,心裡更是一片俯視,對那片片歡愉頗懷鄙夷,這種花還值得萬人攢動?
後來,如果不是報社編輯部同仁想賞櫻花,而我又必盡地主之誼地去探看花期,我仍不知曉,你向世間贈予的美、給予的赤誠,是那樣的懾人心魄,感人心動。
那天,看你花蕾僅吐放了一小部分,我擔心為時早了些,稍稍拖後幾天,卻等來一場不算小的雨。下班去看,一片花林,枝椏條條上,已殘花幾點寥若晨星了。
可是幾天後,你卻還能將花開得比初放時更為繁茂。傷人情緒的是,天晴才兩天,又來了大雨。大雨一場還能有可看的櫻花?
待雨過天晴,晴得艷陽遍灑,即使這樣,我也未敢奢望櫻花重放,接連兩次遭劫,我都有了一種受挫、傷了根的感覺。只是想到大家難有一次發散的機會,我才又去。
為安撫我一般,不然你怎地會比前兩次開得更盛?有了你的配合,我的“任務”終於順利完成。大家商量,看來此事事不宜遲,第二天即去。
翌日清晨,朝霞美麗地布在天邊。如此,顯然是萬無一失、無須多慮的。
行至中午,艷陽不見,晴轉多雲,我們並不強求,要求也不高,還能順天應命地聊以自慰,賞花看景不必天光明媚,晴轉多雲即可;即便多雲轉陰,不掉下雨來就無大礙。
只是誰也未曾料到、未作警惕,這天際間將發生什麼,擺脫整日埋頭苦耕之累,偶得放鬆的喜慶依然洋溢在老少個個兒的臉上。
就完午餐,當我們穿出奇大的飯廳目接天日時,滿目不由赫然,只見上方烏雲滾滾黑鍋般地罩住了半個天!短短的午餐時間,天上怎會變得這等面目全非?
不及多想,喜慶的一干人驚弓之鳥似地拔腿飛跑。我邊跑邊祈禱,烏雲慢點兒過來,報社還遠之又遠,千米之外呢。
風雲真可謂變幻不測,這天詭譎得毫無規律可循。我們跑出兩百多米的這轉瞬之間,上天恰如鬼神作祟,讓塊塊黑雲怪獸般地緊緊追趕過來,即將把整個天空罩滿?
接下,空中狂飈突起,風聲嘶鳴,似有萬馬突奔呼嘯而至!其氣勢之猛,直將粗大枝幹橫腰截斷,將小樹從根兒拔起,更將樹枝、樹葉和灰渣攪得漫天橫飛。致使人的眼睛迷得生疼,嘴裡沾滿灰沙。
受制於這樣的天相之下,人不得不提心弔膽。因為,那碩大粗重的枝幹很可能當頭砸下;砸下,人不死必殘!
“變幻”仍在升級。
當空又開始炸開陣陣暴雷。這炸彈從天拋下般的爆炸聲,劈天炸山地震天動地、撕裂作響。其勢已不僅是猛,已至烈。人嚇得不止提心弔膽,已至不寒而慄!樹榦砸下,還可邊跑邊觀察樹“欲下”的跡象,而這雷電來去疾速、走向無形,人隨時隨處可被當頭劈死!幾天前,有報道某地某人就是被雷活活劈死的。
這橫空暴戾恣睢、咆哮不止的雷,夥同狂風亂雲壓城的黑勢,更加劇了“城欲摧”的險惡,讓習慣和平的人們不能不產生一種逢遭 “天災”的倉皇感。我們成了好萊塢“災難片”中紛紛逃難的真實演員。我並且推斷,這座中國大陸中心又中心的城市一定遇到了颱風!
終於在暴雨傾盆之前,冒着還不甚密集的大雨點兒逃回報社。
驚魂剛定,百年難見的一場暴雨即傾盆拋下。
傾盆大雨多為短暫,轉瞬即去。它卻非也,不予間隙、不肯罷休,雨大如注、聲響震耳地一路狂瀉下去?!
眺望窗外,驚魂又起,那激流狂泄下的垂垂老矣的這座小樓樓頂,以及這老牆牆體,我擔心它們即便不被衝垮,也得被那震耳欲聾的暴雷炸開!衝垮、炸開,那比殃及的魚還慘,直接就便會房毀人亡。
——驚慌到此,才忽兒地想起櫻花的你,想你,此境之下必是在劫難逃了。
明知賞花不再可能,不知為何,下班頂着“肆虐”的餘威還是去看了你。
也明知眼前會花落無數,會凋零一片,心裡持了這柄抵禦的盾牌。可佇立現場,見一林的花朵摧殘殆盡,滿眼的白英爛碎泥里一地時,這萬花毀盡,遍地哀容,鮮美為泥——其凄厲之狀、凄慘之境,仍讓人心驚,不忍觸目。
昨天見你還是朵朵鮮麗,妙齡佳麗般的亭亭玉立,哪怕如往日,風雨過後還能存留若干,我也不至於,在此比“冷月葬花魂”更冷的情境里,哀悼你,雨冷吊花魂。
你這前後幾次的遭遇,此時忽地在我的腦海里聚成一念:這天不該這樣一而在,再而三地欺凌你!
站立你生命不在,似殘雪即碾化為塵土的周邊,一種天物被暴殄的可憐和一種暴殄天物的可怕漸漸向我周身、血液里滲去……
回去吧,忘凈這平添的哀愁。
轉入一條小徑,忽見有紫荊依然枝頭?雖然已是殘花敗朵。再行百步,又見一片重瓣的桃花樹上花朵大多安然在上?
其中一株,被風雨吹打,造型怪異得已遠離樹的秉性:主幹、枝葉一併彎腰駝背罷了,頭部下垂不止,直至一頭扎進地里,浸泡在泥水中。
其彎度之大令人費解,樹彎至如此還能為活的樹?鄙人前所未見。而分明看見,其桃花大都在樹上。它們層層疊疊皺皺巴巴地包裹着,每朵稍作開放,都萎蔫着、搭耷着,可仍活着,仍算是活着的花。
無論如何,這花的依然存在一時又很為感人、振奮人,並讓我對比於你,你櫻花如果也這般“賴活”着,不也功德圓滿免得大家持久一年的等待。看來歸根結底,你還是嬌氣了些。
此後一年,為你而感傷的情緒漸行漸遠,而那個傲視你的情緒卻越走越近,近得幾乎攀升到原來的高度。然而,站在這個高度上,我卻遭到重重的一擊!
早春的那天,聽說你已開放數日,我便閑着步、閑着心,只為完成上年的任務去了。
距你櫻花林還有百餘米時,一幅藍、綠、白水洗般清晰乾淨的三色圖懸浮在上前方。天湛藍如海,其下松樟青翠欲滴,樹前花白若初雪——其色彩深幽得誘人,明麗得迷人。
江城的春,總是灰濛濛的,這會兒怎地將青藏高原才有的清澄碧日和花都昆明早春的美麗捏拿到了這裡?
待移步林的近處,我更是被這繁複緊密如雲朵朵的鮮花,驚得滿目生輝,也滿目狐疑。這林子的櫻花朵朵盛開,枝枝茂盛——其間不見綠葉、不見雜質,這些桃花般大小白里含了粉紅花芯的小精靈,把青綠之前染成了片片雲霞相間的繽紛世界!
過去也見過這裡櫻花的盛開,情形卻並非這般,花蕾可是一茬茬、一層層分時逐次開放的。
以致想去問問路人,這花怎會開得如此繁盛?還有,為何又能持續多日不衰?都知道你可是花開無幾日的。
清晨來人甚少,再則真的好意思問誰?
我不解地側向當空看去,此望,竟有答案得出:這十餘個、連續不斷的風平浪靜、溫暖晴朗的天,櫻花能無感應嗎?
到此,我的“任務”已完成,該是折回稟告,再與同事一道來賞的。而我卻將這些道理忘凈,只顧自家一人地拾階而上,翹首而進。
待走進花叢仰望上空時,我的驚嘆幾乎“呼之欲出”,櫻花竟會綻放得如此熱烈、如此奔放?
豈止“雲霞相間”,氣氛當是雲蒸霞蔚,如火如荼,絢爛之極。這漫坡行道兩邊的櫻花林中,竟會白英齊放,萬花吐艷,一束束、一排排、一片片輕盈地連綴着,一直綿延合攏至高空,遮天蔽日,華蓋當空,直至構成一座長長燦爛的花海穹宮,一座冰肌玉潔的花海瓊廬!
被這盛大的燦爛、盛大的純美所籠罩,所庇護,被其詩里和音樂中才可能出現的幻境所撫慰,我已變得越來越僵硬的情緒,在此被柔化了,柔化得像岩石溶成了綿軟的絮,飄逸地一任紛飛遼遠,依稀長空雲霞降仙到了這裡,亦恍如自己騰雲駕霧升入了雲霞玉宇。
待飄回地上,環故身邊時,未料感觸更多,感動更甚。當更近距離地見到身旁束束相迎,腿邊枝枝飄來,這相擁相護中又真切地目視到,其朵朵團團簇擁的是如此緊密——這更濃郁、更濃重的柔和美,層層向心裡湧來時,我的心被震撼得盛滿了感激。
然而,於你內心有愧的我卻是承受不起,無顏領受,只想逃離開去。
走時,一定是不舍又流連反顧了去,就在這剎那間,其景,給我帶來了經年永生的記憶!
此時,我才驀地看到,單瓣花型的你,這時五個花瓣全部展開,不留餘地、毫無保留地一直展現到了極限的平形!
也就是說,有了這全部的、赤城的袒露,才又了這世上的奇美;才有了這花團緊簇的炫麗!
但是,也因此,才使不諳設防的你最易遭受摧殘。
而我輕視、無視你的,恰恰基於此點!
對純美、赤誠投以刀槍、棍棒。
雖然比之暴斂、戕害距離甚遠,但是我對純美的輕蔑詆毀不也近似幫閑,幫凶。投去的不也類似暗箭一柄?
這無形的一擊,讓我的心坍倒得無力爬起。
我是應該逃離開去,逃到無人的地方,好好清理自己,想想自己作了什麼,出了什麼問題?
望着你依然輕柔而親近的笑靨,尤其當望着幾束花叢在我眼前微微顫動時,我的心被什麼抽了一下似地的,瑟瑟地顫抖了幾下,雙眼再不敢與你對視。
你這親近和稍帶隱忍的神情,不禁讓我從中看到了純美天使般的表達,也窺見到了《天鵝湖》里白天鵝奧傑塔被惡魔傷害的那種憂傷的表達。
我確信,你若如桃花那樣層層包裹,蜷縮着、萎蔫着,也能活下來?可是相反,單薄柔弱的你卻要活的不曲不撓、不虛不偽,轟轟烈烈、坦坦蕩蕩、真真切切。
為此,我知道去年你前後三次努力,而得到的是反覆的摧損。
在你面前,植物的你,忽然間讓我聯想到了同為生物的人,想到了比你感知更為敏感、更為細膩的人。倘若他們一如你的際遇,不是比你傷得更重、更慘?
——而這樣的戲,演繹的又何曾太少?
離開此景,我不由走進了一種相繼而來的更大的悲懷裡。
用筆紀你,為向你深深道歉,也為你柔美赤誠和被摧殘殆盡的情景,再次清晰地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