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倒的安邑塔

　　每次路經安邑，總會看見那座古塔，多少年了，它都堅強傲然地矗立在那裡！回望安邑塔，每次都把萬千思緒留在了那裡，收也收不回來……

　　經歷四次大地震，塔頂震落，塔身裂而複合，合而又裂，形狀岌岌可危，卻千年不倒。它無視滄桑風雨，無悔軀體的殘缺，安之若素，以它不可更改的堅定守望，聳立在人們心口相傳的敬仰里。

　　安邑人以此塔為榮，一首打油詩為證：“安邑有座塔，距天只有丈七八。”千年前，橫空出世，英姿瀟洒，令銀湖仰止，與中條並驅，讓黃河不敢小覷。塔尖勇阻四方流雲，塔身輝映九天霞光，閱百世蒼桑……

　　也許是太古老了，祖父說，他小時后在運城上學時，就那個樣子，我呢更是不必說了。我問爺爺，它不會倒嗎？爺爺說，不會的，安邑塔很堅強！不管怎麼說，安邑塔，充斥了我的記憶，留下了我的擔憂。每每路過時，總要多看幾眼，生怕下次看不到了……

　　安邑塔，始建於隋朝，原本是參禪禮佛之用，名曰“舍利塔”。應該是存放佛祖舍利的地方。塔原高86米，總共13級。隋朝是個短命的王朝，一晃便到了大唐王朝。歷史上的唐朝有着寬鬆的政治和宗教環境，武則天執政以後，更是大興土木，全力倡導佛教。安邑的“舍利塔”因故也獲得了更多的膜拜和推崇。大概也就是在這個時期，“舍利塔”更名為“南海觀音塔”。

　　據說某年有一老婦人來到安邑塔，見塔頗有破敗損毀之狀，乃決定對之加以修葺，於是她動員附近民眾參與勞動修葺該塔，並許諾凡來做義工者能每頓吃上餃子，起初無人相信，但是當一個懶漢去參加勞動終於吃上餃子后，眾人紛紛參與。最後一天，該老婦人揮手變出一大鍋餃子后升天而去。原來她就是南海觀世音菩薩，在此顯靈教化百姓學會虔誠禮佛。後人便將此塔稱為“南海觀音塔”。

　　我以為其實該塔一直是那個塔，並無須多加修葺，估計修建的是殿堂寺廟而非塔。傳說固然不是史書，不必考察論證，但它畢竟是百姓心中的企盼與心愿，古迹有傳說，才會更神奇。到了北宋宋太宗時期，以“南海觀音塔”為核心，修建了太平興國寺。“南海觀音塔”也主隨客便地被稱為“太平興國塔”。太平興國，世人所願，古塔所託，意味悠長……

　　運城人還是習慣稱其為“安邑塔”。它自然質樸，簡單而率直，不容置疑，無需引經據典的考究，歷史的滄桑和人事變遷都不能更改。因為這就是這個塔所在的地方的名字，不管它的前世還是今生，不管它的傳說還是歷史，或者別的什麼規定性的附加的稱號，都無法抗拒這塊土地上文明的傳承與記憶。

　　遙遙望去，蒼茫，孤傲，偉岸，震撼，只見殘破的身軀上，一道巨大的裂縫從底直貫頂部。裂痕彷彿通向天宮的隧道，幽深而陡峭，攀爬在紅霞滿天的雲霧裡。近處仰望，塔通體青磚結構，灰褐色的容顏，簡約粗礪，沒有精緻的斗拱和檐蓋，沒有華麗的雕刻，也沒有金碧輝煌的裝飾。塔身高處的裂隙處黃草萋萋，幽情鬱郁。幾塊磚瓦似曾脫落卻又捨不得離去……塔身裂成的雙頭兩半，宛如一對親兄弟，似乎聽到他們在親密有距中相互鼓勵：“要堅持啊，不能倒！”

　　古塔就像是一個磁場，一極古代，一極現代，心靈的羅盤在這裡感應強烈。好像每一塊青磚，都孕育着一個故事；每一道裂縫，都密藏着一個玄機……彷彿在某一年有神秘的一雙造物的大手揮動巨斧猛然鑿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又猶如在某個特定的日子，天公作怒，閃電將塔身劈出了一道觸目驚心裂痕。那觸目驚心的裂痕，會令你猝不及防，心靈在一刻間被一觸即中，讓你擔心古塔瞬間會倒塌。然而又感到古塔就像一位殘疾了的巨人，正在拿出壯漢的威猛勇氣，來呵護它的尊嚴，福佑它的子民。那種支撐的執著、力度，氣勢，是用語言無法形容的，會頓時浸透你的視野、感官和心理。

　　也許這正是一種美、一種驚撼人心的缺憾美、皈附大地的力量美。維納斯的斷臂雕塑，羅馬古斗獸場石頭，北京圓明園遺址，不都是這樣嗎？沒有殘缺就沒有壯美，沒有壯美就沒有崇高。

　　人間自古多寺院，多少樓台煙雨中。一些塔倒塌了，一些塔湮沒了，一些塔傾斜扭曲了，但我卻從未見過安邑塔這樣一種獨特的塔。銀湖幹了又濕，條山黃了又綠，可是安邑塔卻屹立千年，一次次劫難，依然挺立。任憑北方漫天的風沙，磨礪着它堅毅的臉孔，侵蝕浸淫它不屈的筋骨，也要堅韌倔強地站立在自己的根基上，咬定大地不放鬆；甚至從沒有過一絲一毫卑躬屈膝的意思，不願意改變自己挺拔站立的姿態。若是一個肉體的身軀，像安邑塔這樣經歷磨難，傷痕纍纍，還能有這樣堅定守望的精氣神嗎？

　　沒有皺紋的祖母是可怕的，沒有白髮的老者是讓人遺憾的。安邑塔，是文化的使節，有歷史最強勁的韌帶，雖然會越來越老，但精神永遠堅韌不倒！對河東文明守望的信仰不會倒！不管是修繕還是重建，我們應該彼此守望、彼此呵護，走向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