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車

　　目無所見，唯有這佇立於天地間的巨人，潔白得像一尊雕塑。風從遠古吹來，直到有一天人們能夠丈量出風的腳步，於是虛構了這個巨人，天地佇立在它的胸懷間，雕塑出不落塵埃的潔白。

　　洪荒年代，人還是天地的臣僕，這亘古的荒原，只有牛跡與馬嘶，河水洗不去塵埃，牧人騎在牛背，想象着草原以外的世界，是否有另一片水草豐美的牧場。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柔和的晨風輕拂他的左臉，醇厚的晚風熏染他的右頰。風是方向，也是天地的意志。

　　牧人告訴自己的後輩，遲早有一天，他們會沿着風的軌跡找到自己的血緣。

　　一代代的牧人，與草原相遇，聚合，分離，重見，天地玄黃，穹廬如蓋，這裡曾矗立起一個龐大的帝國，又在牛羊遷徙間土崩瓦解，也曾經天葬過幾代王侯貴族，可雁群仍然不會在這裡長久的停留，沿着風，沿着土，沿着水，一代代的牧人，與草原重見，分離，相遇，聚合，那風卻永遠撼動着草浪翻滾直到天際。

　　巨人舉起長斧，卻等不來傳說中的騎士，草原蛻化了，褪掉一層又一層的綠色，換上螢白的鹽鹼癩皮，腐草不再孕育螢火，畜群卻一如既往的啃嚼，騎士垂垂老矣，在家門口閑坐。

　　於是，他看見了那風車。

　　風仍然從遠古吹來，吹過世界的彼端，這一頭，草原用自己的方式祭拜它，那就是運用人類無窮的智慧，將巨人固定在天地之間。這智慧讓天地動容，讓萬物黯然失色，讓神話從此只是虛妄，讓童話將自己扼殺在襁褓里。

　　騎士舉目遠眺，天地間一無所見，鄉里歌喉最動聽的牧羊女，早已垂垂老矣，在家門口擠牛奶，時不時呵斥自家的牧犬。一代代的牧人，啃嚼光了歷史，剩下這荒蕪的草場。

　　風車一圈圈的轉動，在這片土場上你的語聲會被烈烈風聲遮蓋，猶如時間的軌跡轟轟烈烈無聲無息，轉一圈，帝國消亡，轉一圈，牧場遷徙，轉一圈，倏爾日暮，雞棲於塒，牛羊下來，暮色中，原野便不再有人聲，風車也停止了運轉。暮色中，潔白的巨人變成了黑色的暗影，像凱旋門在埃菲爾鐵塔前的長河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