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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情緣

手機:M版  分類:散文欣賞  編輯:pp958

  人與物接觸多了相處久了,就會產生一種感情。這種感情往往比人與人的更純樸、真摯,歷久彌堅。一如毛主席之於那塊舊手錶,朱老總之於那條老扁擔。

  28年前,我在一座山區小鎮中學任教。班級64名學生,除13名教師子女外,其餘大都是通過關係進來的。所以我也挺“牛”,開學前後、逢年遇節,總要喝上十幾場的。

  那時候年輕,好喝能喝也敢喝。但基於物資短缺,能喝得到的所謂好酒,無非“玉泉二曲”、“龍濱”之類。暑假一天,同事兼學生家長老王請我喝酒。他變魔術似的弄出一瓶“北大荒”白酒。說是北安農場那邊親戚帶過來的,他喝了感覺很不錯,這才請我來品嘗品嘗。

  北大荒酒?我精神為之一振,記憶的閘門倏爾打開:那是春節前夕,我去大慶看望二老及兄嫂。火車上閑悶,就着花生米啁幾口“阿什河”。身邊一位嫩江農場的老兄似乎也是個喝茬子,像是對我,又像是自鳴得意:“要論喝酒,我們‘北大荒’白酒值得一喝。你看漫山遍野的玉米高粱——純糧釀造,絕不摻假。60度、65度的,都有;有勁,卻不上頭。那酒香就像早春的地氣,喝着喝着,你就飄飄欲仙了”。

  我插嘴:“那叫什麼酒啊”?

  “‘北大荒’嘛,這名字多豁亮!可惜目前這酒產量不多,好像還屬於內供,外面不大容易買到”……

  老王把酒起開,一股濃烈的酒香果然迅速彌散開來,盈盈洒洒與陽光粘在一處。老王說“喝吧”的時候,急不可待的我,早把盅沿壓向下唇,上唇輕合至一條縫時,再細飲慢啜,酒在舌中部經停幾秒,環繞三匝,渙散而下,咂咂嘴,濃香爽洌,沁心透脾,果真好酒!與火車上那位北大荒人的描述無二。

  那天,直到瓶底朝天了還沒喝好。老王堅持要起瓶別的,我說一摻味就變了,散吧!

  新學期開學不久,每天放學后,我都帶領十幾個同學準備學校的秋季籃球賽。因為除了學習,我們班幾乎沒有強項。一天解散的時候,女隊隊長忽然問我:“老師,聽說您喝六七兩白酒,不咋滴”?

  “也是雲山霧罩的,誰難受誰知道啊”。

  “那您喜歡喝啥酒呵”?

  “北大荒啊”!

  按理說,這個嗜好不應該告訴學生,可那天就鬼使神差、脫口而出了。後來我喜歡喝北大荒酒的消息就在學生中悄然傳開了。再後來,就在學生家長中、全鎮教師中傳開了。中秋節,我家裡一下子新添了十幾瓶“北大荒”。我端詳着它們,笑意與酒香彷彿一瞬間就相濡以沫、融會貫通了。

  哪知在不久召開的全鎮教師大會上,文教主任講話時突然話題一轉:當老師就得像老胡那樣,拉得動、叫得響、家長服。人家去家訪,家長滿院子抓小雞給他燉;人家喜歡喝“北大荒”,家長就託人從北邊給弄。這叫什麼?這叫能力、功力、魅力!

  我無地自容,知道這是變相的批評。因為主任的女兒也在我班裡,他請客時問我喝“玉泉大麴”(當時極其緊俏)還是“北大荒”,我說當然是“北大荒”!

  酒過三巡,我斗膽問主任:“你也愛喝‘北大荒’”?

  主任笑笑:“我弄它,可比‘玉泉大麴’費事多啦。丫頭說你就喜歡這兒個”。我當時汗都下來了……

  轉眼到了寒假,和鄰居吳老師搭伴上山拉了三天燒火柴。他說該張羅殺年豬了,年後再拉吧。我也說好。其實我們倆搭伴,上山撈木頭、裝車、回程路上的溝溝坎坎,大都靠他出力。而他則沾我在林場夜校教點課、路上沒有麻煩的光。

  無所事事幾天,自覺閑悶。就想,自己上山拉一趟也未嘗不可。於是打理好手推車,帶好繩索、手鋸,揣上幾把炒苞米豆就要出發。這時候,媽媽突然拎着昨天我喝剩一半的“北大荒”白酒追了出來:“帶上,冷了,就喝幾口,暖暖;不能拉多就拉少,一定早點回來”。

  一個半小時后,我把手推車塞進雪裡,徑自上山。經過幾通忙活,出過幾場透汗,我覺得差不多了,因為一個人畢竟不敢多拉。坐下嚼了一會苞米豆,吞了幾口雪,再啁幾小口“北大荒”上下一勾連,心就發燒起來:竟然想去更遠的山上找一棵粗籽椴,將來破成板材做個桌面什麼的。

  忘記走了多遠,真找到了。它默默的佇立在山頭一塊巨石旁邊,執着的凝視着遠方。我用手鋸吃力地鋸着,也不管它疼痛否。半小時后,它倒下了,我也累得氣喘吁吁……

  我用繩子撈着足3米的件子,東一頭、西一頭折騰了一陣子后,終於筋疲力盡。這才明白是“轉山”了——任何努力都是徒勞,只有保存體力、等待救援。

  山裡的天說黑就黑,樹梢挺着的天空,倏忽間漏下了遠遠近近、斑斑駁駁、神神秘秘的青芒。山風利颼起來,積雪也不懷好意的閃着陰柔的眼。我從沒有感到夜如此寂靜,寂靜得讓人膽寒。我把大衣蒙在頭頂,把“北大荒”抱在懷裡,過一會抿一小口,既取暖又壯膽。

  將近6點,我聽見了山那面的呼喊。接着就看見手電筒清亮亮的光束斜插上夜空,晃動着離我越來越近……

  我啁了最後一口“北大荒”,把瓶子安放在眼前、腳下,虔誠地拜了三拜。我無法想象,假如沒有這半瓶“北大荒”,我是否還能堅持。此刻,我感覺被汗水浸透過的前胸後背已幾近凍硬,奇涼無比。

  吳老師等人看我沒有凍壞,也沒有嚇着,都說多虧這半瓶“北大荒”。我感動不已,大聲喊道:“回去,請你們喝‘北大荒’”!

  這話語,像是感恩的承諾,又像是新生的宣言,在夜色凝重的大山裡輾轉反側,濺起四面八方此落彼應的強勁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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