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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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綦江縣石壕鎮就貼在雲貴高原和四川盆地的邊緣,離重慶市區200多公里。這天我們奔喪去朋友陳光玉家,悼念死去的母親。離鎮不遠,遠處傳來了撒喇聲和啰鼓聲,讓找不到地方的我們應聲而去,一群頭上戴着白布的人們向我們張望,朋友陳光玉熬夜的疲憊地站了出來,握着我們的手,不斷地致謝,隨即迎客消災的炮竹聲聲連天,硝煙騰起。這時定睛望去,環形街道中的一個鋪面,就是靈堂。來到靈堂,門庭中間貼着鎮殺符,左邊寫道:惡曜不做凶,右邊:羅猴陰府殺;門楣:吉制凶神;門上兩邊寫有紫氣東來,迎神消凶。門前石階上擺有兩張桌子,左邊兩個耆耆老人,伏案登記,記錄悼念人的姓名和禮金。抽廋的臉龐寫下了許多蒼老風霜,皮包骨頭的手掌遞給來客一包香煙。右邊三人,分別是吹撒喇,敲打鑼鼓和擊鑔,喧囂熱鬧。桌上擺着陳母的靈位,過往的人們張望着場面。我們一行人踏進靈堂,遺體存放在木棺里,用冷色的花布覆蓋著屍體,一盞長明燈晃動着火花,長凳上兩邊放着一捆捆錢紙,香燭冒着飄渺的煙霧。我們鞠了三恭,帶着虔誠和悲哀的心情退了下去。我不顧滿屋誘人刺鼻的氣息,留在屋裡看着一群人在做道場,個頭矮小的年輕人頭戴道帽,口念咒語,唧唧嗚嗚聽不懂,手指彈扔,拍擊響木,沿着桌子旋轉,桌上放着陳母靈牌和鎮宅大將軍神煞罡牌位。牆上掛着十條長幅人物畫,什麼秦漢王,道路王,城市王,閻羅王,陰府王等,道士對着壁畫念詞朝拜。墨筆構划,色彩填塗;畫工粗糙,看不懂的字和畫,彷彿是遠古人的內容。古樸原始的字畫中透顯出鄉村喪事和道教文化的深奧。

  這裡的道場要做5天,三天送葬,出殯后,送魂兩天。城裡不容許的喧嘩在這的人們習以為常,喧嘩的死人文化使左鄰右舍也樂於前來悼念幫忙,屋子裡人來人往。我站在那裡觀看不懂的字畫,聆聽道士的咒語。

  中午的飯食是流水席,坐滿八人就開席。下午2點出殯,休息之餘來到廣場,懶陽之下,廣場中間栽有幾棵銀杏樹,樹身上還掛着營養包,學着城市搞建設,裝有現代化的電子顯示屏,可能好久沒有放映過了。花壇上坐着許多老頭和老太,牽着柔弱的小孩,悠閑自得。道路上擺着散亂的汽車,菜攤和肉攤,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着陳家的喪事,懶散無聊。四周混雜着土牆黑瓦房和鄉村樣式的“洋房”,土洋結合,古樸落後,也有清閑悠然的觀感。

  我們來的這天是入土為安的最後一天。飯後,抬靈柩的力士在街上擺上了條凳,在道士的引領下,眾人將木棺抬着放在凳子上,然後中間束兩道篾條,兩頭五花大繩捆綁,架起抬杠,等待道士做過場。道士在靈堂,對着十幅神像念念有詞,虔誠禮拜,請出道教祖師爺張天師驅邪化災。道士在屋裡手午腳蹈,用響木拍擊各處,再用白米彈撒住房和靈堂,來到街上,像靈柩和人群彈撒白米。屋裡的人們正在做紙房子,道士抓起一隻大公雞,朝陳母遺相繞三圈,拜三拜,提腳在空中划個八字,掐冠出血,拔出身上的雞毛,沾血貼在土罐上,道教說裡面裝有人的鬼魂。用雞毛貼貼在桌子上,閻羅王挂圖上,走出街道上,手掌翻動,粘血雞毛貼在棺材兩頭,抬杠上,然後將公雞放在棺上,回到屋裡,拿起土罐用力打破,用手在空中畫符,像是在驅鬼魂。一聲吆喝,鑼鼓齊鳴,爆竹聲響,撒喇刺耳;端靈牌的子女出發,只見送喪隊伍攢動,符幡飄動,紙房花圈搖動,吹吹打打向鎮外走去。我們就坐在麵包車裡,跟隨幾輛小車,浩浩蕩蕩向山上走去。

  送喪的人群搪塞着峽窄的公路,後面跟着許多過往的汽車,幾個鎮里跟陳家交好的小混混故意在後不讓。趕路的司機們遞煙說情,才招呼放行。中國人對死文化都避讓少事。提倡火葬,對天高皇帝遠的邊遠地方不起作用。來到貓兒山,黃土和石灰岩石相崁。陳家的父親就葬在哪裡,是雙人墓,墓的一邊早已打開,石龕里打掃的乾乾淨淨。一路的炮竹聲,撒喇生響,將棺材抬到墓前;大家散坐在地上,戴孝的後人和親人,低頭默哀站在高大的墓前。點燃了香燭,燒起了錢紙。長輩長聲吆吆地喊到三鞠躬,此時,鳴爆連天,哀樂不斷,後人們伏在地上久久不起。便衣的道士依然用白米撒向四方,灑向墓身,棺龕,眾人將木棺放入石龕內,用錢紙墊四角,放平定位,放進米碗,菜油等物,揭去蓋屍布,準備蓋棺。我站在高處看見陳母滿臉灰白髮脹,脫形崢嶸,十分可怕。原來陳母是腦溢血死亡,沒有冰棺,發脹了。不信邪的我一直看到蓋棺,和龕復土。想:人死如登墨,只不過是天地間的匆匆過客。

  祭祀的人們又悄悄離去,撒喇也不吹了,鑼鼓聲小了許多。披麻帶孝的後人端着遺像徑直朝前走,一直到家。不許回頭,回頭不祥。

  腦子裡陳母的形骸揮之不去,突然好想看破紅塵,清靜寡慾,與世不爭。看茫茫山川,被地殼揉泥的怪樣,被現代人砍伐完了樹木的山巒,蒼涼得使人感到渺冥幽遠。

  入土儀式結束后,奔喪的朋友們勸慰了節哀的陳光玉,又驅車,穿山越溪,向家裡開回。

  老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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