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在岩石上的樹

　　也算是一個愛樹之人，喜歡柳樹的柔，喜歡松柏的青，喜歡杉樹的直，也喜歡香樟的大。那玉蘭樹和桂花樹，雪松與水杉，幾乎天天都看得見，已經是尋常百姓家都有了。常常在樹蔭下小憩，或捧本書，或擺幅棋子，或三五個聚在一起打牌，閑聊，也是一份閑適。

　　關於樹的記憶，印象最深刻的有三種樹，一種是大榕樹。最先見到榕樹是在桂林的陽朔，1400年的古榕，獨木成林。無數的鬚根從如虯似龍的主幹上垂下來，伸進土裡，遠遠望去，彷彿一片樹林。惹得無數英雄競折腰，可以說得上是樹木中的明星。後來在深圳的大鵬鎮見到過幾株，小一些，但也惹人喜愛得很，特意在它們身邊逗留了片刻。

　　第二種是古香樟。是一株長在一個叫孟公山的小山村裡的，幾百年滄桑，樹冠張開，足有幾畝地寬，一座一字排開五間的青磚紅瓦的農家小院在它下面，就像巨傘下面站着個小人兒。用手環保，足有六圍。還有一株是我鄰村一個叫湖塘的小村子里的一株香樟。印象深是因為這棵樹只剩下三四米高的黝黑髮亮滿是過火后的碳化的樹樁，空心，被村民用來關豬，一次養好幾頭，看了只覺好玩。傳說此樹毀於雷電。

　　第三種是長在石頭上的樹。我的家鄉在江南，到處都是丘陵，多石。幼時愛石，常常在屋后的小石頭山上玩，那種石頭是一色的青，被風雨侵蝕成千瘡百孔。或溫潤，或嶙峋，有千百種奇怪的形狀，也有無數的圓潤光滑的洞穴，那是童年的樂園。那是卻很詫異那些石頭，並不都是光禿禿的，總有許多植物長在石頭上。有青苔，有小草，有美麗的小花，還有樹。不知道為什麼，這些植物在石頭上也能生長，而且長得霸氣，比起生長在泥土中的一點也不遜色。後來又見過長在瓦房頂上的青苔，外牆上的蕨類植物，它們那麼自然，那麼生機勃勃，遠遠望去，一抹蔥綠，讓人心曠神怡。

　　少年時代，與同窗好友游浯溪，在溪邊的文昌塔見到過一個奇迹。一株大樹居然長在幾十米高的塔頂上，樹榦橫斜，枝葉婆娑，青綠可愛。最奇的是那樹枝上居然掛滿攀着樹枝盪鞦韆的孩子，像猴子似的躍來躍去，幾十米高，摔下來粉身碎骨，心裡暗暗稱奇，不覺已兩手冷汗。

　　總以為長在石頭上的樹，是很難長大的。但前年到東安的舜皇山去旅遊時，讓我改變了這個想法。那是傳說中舜帝南巡時留宿的地方，有娥皇和女英二溪，到處是懸崖峭壁，流泉飛瀑。這是一片原始森林，隨處可見倒在地上的古樹，有的甚至橫在了必經的路上。開始也真是好笑，總看見那些飛瀑從山的最頂端流瀉下來，砰然作響，不由自主心生疑惑，怎麼了？溪水會從天上來？攀登了一峰又一峰，直到舜皇極頂才豁然明白，原來山外有山，所謂極頂不過是下一座山的山腳而已。那無窮無盡的溪流，原來是地勢更高的山裡流出來的，聚小成多，先是小泉，繼而小溪，再成小河乃至大江。那蒼天大樹，十有八九是長在岩石上的，到處是懸崖峭壁，到處是亂石嶙峋，而樹木，卻茂盛得驚人，也大得驚人。大樹居然可以長在岩石上，而且數圍，只見那裸露在岩石表面的虯狀巨根，像巨大的手緊緊抓住岩石，顯然比長在土裡的根要結實，要健壯得多，那是怎樣龐大的根系，鋼筋混泥土也沒有那麼堅韌，那麼牢固。根有無數，已分不出哪是主根，哪是次根，只見鋼筋鐵骨，缺一不可。正因為長在岩石上，它們才有更加龐大的根系，更加頑強的生命力，長得更加偉岸，更加鬱鬱蔥蔥。有一株長在岩石上的樹，居然有五根巨大的樹榦，見過的人都暗暗稱奇。

　　長在岩石上的樹，居然也可以蒼天，居然也可以成為莽莽蒼蒼的原始森林。想起數年前，父親指着一片早已成林的松樹中唯一一棵匍匐在地上，扭曲着，變形了的，幾乎是橫着長的怪松，說：這就是他自己。惡劣的環境，可以讓一顆久經苦難滄桑的心，發生扭曲，但也可以讓一顆堅強博大的心偉岸。同樣長在岩石上，有的細小堅韌，有的頂天立地，只是因人而異。

　　曾經在南嶽衡山上見過世上最古老的蒼松，感受到那種蒼勁與傲然。但南嶽上的人說，最古老的樹在藏經閣，指頭大小的一株，隨便已千年歲月。樹木的年輪與大小無關，樹的偉大與渺小，也並不因身處岩石之上或泥土之中而有什麼差異。人不也如此嗎，惡劣的環境反而成就偉大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