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活着都是倒計時

　　2012年過去了，像過去了的所有歲月一樣，成了歷史，但那部電影《2012年》，我想我永遠忘不了。我的人生，可以說經歷了一次洗禮，即使說成涅槃，似乎也不為過。

　　那是2009年的一天，我看了電影《2012年》。當時的情景我記得很清楚，起初，我只是把它當做電影欣賞，漸漸地，驚心動魄的情節，使我越看越沉重。看完后，我半天沒有說話，我只能用這樣來形容我當時的感受：震驚、恐怖、悲哀。

　　對於電影所演繹的預言，沒有太多的人當真，但預言所蘊含的深刻的警示意義，我們卻不能不認真對待。

　　當時我想，假若預言不幸而被言中，也就是說，對於我來說，有且只有近三年的好日子過了。換言之，生命也就進入了倒計時，有且僅有一千多天。想到這個問題，我很難過。如何度過這剩下的一千多天，是個問題，我不得不認真對待，精打細算，斟酌了再斟酌，慎之又慎。那時，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

　　我把當時的想法記錄了下來，這也是我多年養成的習慣。我要出一本集子，整理文稿，翻了出來。重讀文稿，我不勝感慨。

　　下面的文字，就是看完電影後記下來的想法：

　　“凡人，都是父母生養的，生養之恩，比天高比海深。“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父母的生養之恩，大而言之，其實是無法報答的。但作為人子，是否盡到了人子的責任，像他們愛我一樣回愛過他們，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回報他們？我反躬自問，不覺冷汗涔涔。至今，我仍把老邁的父親獨自留在鄉下，儘管是父親堅決不願離開。我還常常借口工作忙，只要能不回去就不回去。工作忙不假，就忙到真抽不出那麼一點點回家的時間和父親說說話嗎？即使回去了，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例行安排好老人家的生活，就又忙自己的事去了。我總是不無自得的認為，在父親那一代人中，他不愁吃穿，不用勞動，安享晚年，活得體面，是最幸福的。這也是事實。這樣，我就真能做到無愧於心嗎？在我心靈的天平上，老父親這個砝碼到底有幾斤幾兩呢？慚愧啊，實在慚愧！

　　作為人父，我就沒有遺憾嗎？孩子是個女孩，三歲就把她送進學堂，十歲多就上初中，十三歲大點進高中，十六歲多進大學，如今大學即將畢業。她是個孝順、要強、上進的孩子，一上學就扎進書山題海里，總想把學習弄得最好，生怕我不滿意，付出的自然也就比別人多得多。與同齡的孩子比，她不能做她喜歡的事情，比如畫畫，唱歌，更不用說玩了，她幾乎沒有享受過童年的快樂。現在想來，我真是太殘忍了。

　　作為丈夫，總是以這樣或那樣的借口，逃避家務，家裡的事幾乎全扔給了妻子一人。這麼多年來，過着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神仙日子，很少顧及她的感受。作為一個窮教書的，我不能給她提供優裕的生活條件，一直過得很清苦、很艱辛。甚至盡孝的事情，也往往推給她代勞。我太自私了，我虧欠她太多了。

　　作為老師，我應該說很敬業，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教學中。工資少，待遇低，我常常為此不平、憂鬱。但是，我就真的做到了“為了一切學生，為了學生的一切，一切為了學生”了嗎？我總是注重學生成績，而忽視道德等其它方面的教育；我總是看重優生，偏愛聽話的學生。口口聲聲平等對待學生，其實在心裏面又何嘗不是按成績把他（她）們分成了三六九等。對成績好的，青眼有加，似乎怎麼看都順眼，越看越可愛；對成績差的，恨鐵不成鋼，白眼相加，越看越不舒服，常常失去耐性。學生考得好，我就像中了百萬大獎一樣，喜笑顏開。學生考得不好，總是緊繃著臉，動輒沒來由的發脾氣。我也算得上桃李滿天下了，可是，教的成百上千的學生中，那些沒有考上重點高中的學生，沒有得到應有發展的學生，甚至走上歧途的學生，我是不是對他們都盡了百分之百的努力？捫心自問，我就不應該負有一定的責任嗎？

　　我珍惜友情。但是，對於朋友，我是不是做到了一視同仁？有不有功利思想摻雜在裡面？朋友讓我辦事，答應的事是不是都像對待自己的事情一樣，有條件要做，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做，百分之百的盡心儘力？……我冷汗涔涔，無顏繼續追問下去。

　　作為一個個體的人，我活得一點也不瀟洒。很多時間，我把自己沒有得到充分的發展，歸咎於社會的不正之風，甚至唯心地歸咎於命運，以至於屈從於命運，鼓不起鬥志繼續與命運抗衡。老實說，做一名教師，我心有不甘。改過多次行，都是由於陰差陽錯，最終功虧一簣。我安慰自己：我努力了！這是命！真是這樣嗎？出身教師的，不是有很多人不靠關係，全靠本事，通過考研，改變命運，從而實現自己的價值的嗎？我有過這樣的念頭，卻吃不了苦，不能堅持，其實還是安於現狀，意志薄弱。怨天尤人，真正該怨的還是自己。總覺得做教師，是不得已而為之，內心痛苦往往多於快樂。對很多東西，表面上裝得無所謂，心裡還是比得激烈，喜歡往高處看，累得慌。凡事拿得起，卻放不下，一副小家子氣。

　　我有很多想法，由於總是患得患失，結果永遠停留在想法上。比如想看看草原，體驗一下‘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詩情畫意。幾千里地，也不遠啊，可是，每到要付諸行動時，就猶豫了，考慮這思慮那，最後往往成了‘想法的巨人，行動的矮子。’什麼事都辦不成，人為的造成遺憾。

　　過去的四十多年，我像一個十足的敗家子，敗去了多少寶貴的時間，沒有很好地為自己活，也沒有很好地為別人活。渾渾噩噩，得過且過。想起來，真是後悔不已。

　　我鄭重應許自己，此後一定要好好地活，愉快地活，做好分內的事情，做好認為該做的事情，彌補早年對人對己的虧欠，珍惜每一天。即或預言不幸而成為事實，我對得起天地良心，也就能夠坦然面對，了無遺憾了。”

　　《2012年》震撼了我的心靈，如醍醐灌頂，我不得不認真嚴肅地審視自我、檢討自我，修正人生。那三年，或許是我人生中最充實、最真實、最祥和也最幸福的三年。我改變了許多，對生命有了一種新的認識。雖然不是每一件事都做得盡善盡美，但我相信都盡了最大的努力，沒有遺憾。只是，隨着2012年的過去，我似乎又開始迷糊起來，不自覺地回到了幾年前的生活狀態。重讀文稿，我再一次感到驚悚。

　　時不我待的緊迫感，意外打開了人生的一扇窗，可以改變生命的狀態，促使人進入一種較為理想的生命境界。不斤斤計較，不患得患失，不蠅營狗苟。感恩活着的每一天，純粹，自在，滋潤。

　　有時便想，假若活着，每天都是倒計時，或許我們的人生將是另外一番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