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開明街菜市

　　詞 根

　　老菜市眼看就要拆除

　　晚上我帶着懷舊的心情

　　一個人，悄悄走向

　　由破舊、雜亂的房屋構成的狹長的菜市。

　　雙腳猶如觸到童年的起始

　　一步輕一步重地踏入

　　內心儲存已久的抹不去的市場。

　　那時我同家的距離

　　就是同菜市的距離

　　我去學校上課的距離

　　如同我去菜市抬水、買菜的距離。

　　品 牌

　　這裡聚集了公家的蔬菜部門多多

　　有規模大大小小的蔬菜店

　　許多的豬肉鋪、牛羊肉鋪

　　還有水站、糧店。

　　這街牽連着幾條巷子

　　裡面有賣雞鴨鵝、鵪鶉的

　　賣雞鴨蛋、鵪鶉蛋的

　　和其它農副產品。

　　菜市橫貫南北三里路長的主街

　　還有飯店、豆腐店、雜品店、乾貨店、水果店。

　　有蘿蔔、白菜、辣椒、番茄、大蔥大蒜

　　成片成堆成筐。有憑票證零售的，有工礦企業機關單位前來採購批發的。

　　有一個很大的水產公司門市部

　　售賣海魚、淡水魚多種

　　有偌大的玻璃水箱，游來游去的鯉魚

　　黃鱔、帶魚、鯧魚、鯽魚

　　還有齊白石筆下的大青蝦

　　神氣活現，像戴盔穿甲手持刀劍的武士

　　目空一切地在池水中刺來殺去。

　　這個二層樓的門面房

　　當時顯得非常氣派、整潔。常勾起我吃魚的慾望

　　只是從這店門口經過

　　打老遠就能聞到魚的腥臭味兒。

　　虛 置

　　我在這空蕩蕩的

　　廢墟般陳舊的水產門前駐足

　　細心觀察良久，卻有了意外發現

　　藉著黯淡的路燈，看到二層的牆壁上

　　有着一幅“文革”時期遺留下的宣傳壁畫。

　　臟污了的褪了色的畫面上

　　分明可看到一群上穿緑軍褂

　　臂上佩戴紅衛兵袖章的男女學生

　　在廣場上嚴肅又迷醉地跳“忠”字舞。

　　這發現讓我亢奮，儘管那時的我還是個小學生。

　　現在我覺得這畫

　　可以加以保護，就像保護文物一樣。

　　雖然現在看來，在畫的內涵有些荒誕

　　調侃、搞笑、狂熱、匪夷所思。

　　懸 疑

　　我懇求市長、規劃局、開發商、房管局

　　博物館、文化局，甚至檔案館、收藏協會

　　市人大、政協、信訪辦、老幹部活動中心

　　等等在一起開個會，共商大計

　　看看怎麼把這畫保留下來：

　　作為歷史、見證、記憶、紅色的記憶、帶血的記憶

　　文化、稀缺物、一扇打開的門、洞開的窗

　　作為非常時期的產物，偶像崇拜的極致、集體無意識

　　的癲狂、理想的誤讀、信仰的變形、靈魂的扭曲。

　　那就保留這幅畫吧

　　不然就保留一面牆壁

　　不然就保留一幢房屋

　　不然就保留整個菜市。

　　反正這些都與我的童年有關

　　與文化大革命有關

　　與一座城市的反諷有關

　　與城市的迫害與壓迫有關

　　與城市的理性與非理性有關（繼發與原發）

　　與城市的秩序和紊亂有關

　　與城市的迷亂和酒神有關

　　與城市的死去活來有關。

　　關鍵詞

　　我得到的答覆大約是如下詞句：

　　小題大做、胡思亂想、應向前看

　　檔案館不缺檔案、文化局不缺文化、博物館不缺文物

　　收藏協會沒工夫、舊貌要換新顏、城市要發展

　　小局服從大局、城市規模要擴大、市長要出訪、人大政協忙得夠戧

　　發展是大道理、抱着石頭過河、要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

　　要穩定團結安定維穩

　　以後反映問題不要越級

　　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以後遇到類似問題首先要反映到廠工會

　　女的就去找婦聯、也可去保健醫院解決。

　　內心獨白

　　趕快把這宣傳畫塗掉、把牆壁拆除

　　把這幢房屋拆除、把整個菜市場拆除

　　把所有不合時宜的意見拆除、把整座城市拆除

　　把不幸與記憶拆除、把語言堆積的謊言拆除

　　把自欺欺人的偽善拆除（下面一句話想不出來了）。

　　說明書

　　親愛的讀者，以上所寫的來自一個夢

　　或出自一個文學愛好者的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