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記憶里的淚

　　據說：兩個彼此深愛着的男女，十指緊扣着坐在摩天輪上，在轉至最高處時大聲呼喊着“我愛你”便可以相守一生；若在那刻接吻便可以相約來世。

　　一

　　最近的兩年裡，我都在做着同一個夢。夢見自己穿着白色的裙子，在草原上奔跑，那裡有綠綠的草地，美麗的羊群，還有一個男子在微笑着望着我，輕輕地喚我“靜兒”。他的聲音那麼溫暖，猶如冬日的太陽暖暖的照在我心房。我微笑着向他跑過去。

　　“啊！”近了，近了，再差一步我就可以看清楚他的臉了，我禁不住歡喜起來，輕喚着。只是，沒想到我的一聲輕喚便打破了這一美麗畫面。突然之間，烏雲漫步，各種各樣的人向我們嘲笑着擁擠過來，他們的臉上戴着不同的面具，恐怖的如同鬼魅那般。看着他的身影越來越遠，我開始驚惶，想要大聲呼喊，卻發現喉嚨如火鐐過，疼痛的發不出任何聲音。隨即的一聲巨響，讓我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曉曉，曉曉，快醒過來！”一個熟悉的的低喝聲把我從夢境中拉回。

　　“啊。”我驚叫着蘇醒了過來。

　　“沒事，這是夢，繼續睡吧！”媽媽撫了撫我的頭，溫柔地笑着。

　　儘管媽媽不停的安慰我，可我依舊瑟瑟發抖，過了許久也無法入睡。於是，當牆上的時鐘指向5點的時候，我索性爬了起來。換上白色的百褶裙，向外面走去。

　　秋天總讓人感覺凄涼，讓我忍不住嘆息，為自己的命運唏噓不已。那是夢么？為何會那般的真實？為何會在兩年的時間裡不停地出現？

　　微風拂過，撩起鬢邊的長發，我的目光也逐漸變的迷茫。我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我21歲之前的所有記憶，依稀只記得那年我睡了很久，足足有半年，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們告訴我，說我是他們的女兒，叫曉曉，有個深愛多年的未婚夫——輝。

　　儘管我很努力地回想，可結果除了讓頭更疼之外，再也想不起有關過去的一點一滴。很多時候我都問媽媽：我以前是什麼樣的？我跟輝真的很愛嗎？若是那樣，為何我對他一點記憶都沒有？可每次，媽媽都會輕輕地撫着我的頭說：傻瓜，相信媽媽，在這世界上，爸爸媽媽和輝都是最愛你的。而對於我以前的事情卻絕口不提。

　　他們想用愛來彌補我記憶里的空白，可他們並不知道，那段空白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她看不見未來，也看不見希望，她不會笑，也不會哭。

　　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我是誰？

　　二

　　周圍寂靜的可怕，偶爾有風掠過，發出細微的聲響，都會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悸動。我捋了捋額前的劉海，繼續前行。

　　“靜兒！”冷不丁的一聲呼喊止住了我的腳步，這聲音好熟，似乎與夢中的某一處重疊。想到這，我緩緩地回過頭。在離我不到十米的地方，站着一個看起來大約三十來歲的男子。他穿着白色的短袖上衣，灰褐色的牛仔褲，挺直碩長的身型給他增添了不少帥氣。我四處張望着，發現這附近除了我和他並無其他人。

　　“是在叫我么？”我試探着問他。

　　他的手僵在半空，怔怔地望着我，眼裡閃過一絲迷惘和憂傷。“哦！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他緩緩地後退了幾步，面色有些蒼白，明凈的眼眸里摻雜着一絲複雜的感情。

　　看着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我有些怔忡，那眼神好熟，彷彿在哪見過，可我卻怎麼也想不來。

　　“你好！我叫曉曉。”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向他介紹自己。

　　“曉，新的開始，不錯，很好的名字。”

　　“可是，我卻不喜歡，我討厭它。”不知為何，我竟然想着跟他說這些。

　　“噢，為什麼呢？”

　　“對於一個失去記憶的人來說，新的開始並不代表着美好。”

　　他微微震動了一下，眼裡儘是釋然。“若你的記憶里全是痛苦，那你還會要嗎？”

　　“我要，無論它是快樂的還是痛苦，我都要。”我堅定地朝他點了點頭。“你呢？你的記憶是怎樣的？還有那個叫靜兒的女子，她是你的愛人吧！”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徑自向著湖邊走去。或許是因為我沒有記憶，所以便對他的特別感興趣，我緊隨着他的腳步，在一棵桃樹邊停了下來。

　　桃樹因為秋天的原因，乾枯的就好像離去的老人。而他看着那樹的模樣，竟如同凝視情人一般，眸光深沉而醉人，卻又帶着一種說不清楚的寂寥。

　　“想聽故事嗎？”或許是感受到我的急切，他笑了，深邃的眼睛里滿是冰涼。而我卻在那冰涼的眼眸看見一個笑語如花的女子向我走來，陌生而又熟悉。

　　“靜兒”他輕聲地呢喃着，怔怔地望着前方，眼裡快速地閃過各種神情，愛戀，痛楚，悔恨，憤怒……驀地，他垂下了眼帘，掩蓋住所有情緒。

　　“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對任何女子動心了，直到她的出現。”他頓了頓，回頭望着我，那短暫的注視讓我在恍惚間有種莫名的心悸。

　　“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遇見她的情景，那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她就像天使般降臨在我面前……在她身上，有着一種特殊的魔力，可以把溫暖傳遞給她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她只要輕輕一笑，我便會覺得溫暖，即便身處寒冬，也依然暖如春日；即便我的心裡早已荒蕪的寸草不生，也會在瞬間變得春意盎然。”他雖然背對着我，可我卻看見在他的嘴邊掛着淺淺的笑，還有那淡淡的幸福。

　　“老師和學生，一個有過離婚史的老男人，一個20歲前途似景的女大學生。這樣的愛情似乎很不可思議，卻偏偏卻又發生了，還那麼的熱烈……那時候我們雖然很窮，可是卻很快樂。為了節約每一筆開支，她從不提出去外面吃飯，堅持要自己學着做，即便被刀割傷手，也不喊痛。”他笑了，眼裡滿是寵溺。

　　明明看見他在笑，可我卻聽見一個靈魂在哭泣，那麼的無奈，那麼的哀傷。“既然你們那麼相愛，卻為何要分開？”

　　他不理會我的疑問，繼續訴說著他們的故事。

　　“我們說好的，等她一畢業我們就結婚。為了避免現實的纏繞，我們決定暫時不對外公開我們的關係。可不管我們怎麼躲避，怎樣的小心翼翼，還是被人知道了，很快便傳到了她家人的耳里。一時之間，我們的事情傳遍了整個大街小巷，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而學校因為這些流言，堅決的要我停職，可這一切我們都不在乎。對我而言，這世界上只要有她便已足夠。她的家人堅決反對，還切斷了她的經濟來源，而靜兒為了表示決心竟狠心從家裡搬了出來。我以為我們可以永遠的，可就在她生日的那天晚上，她的母親找到了我，冷靜地跟我分析了她跟我的境況……”

　　“你放手了？”我急切地打斷了他的話。他低頭不語，哀痛的凝視讓我的心隱隱作痛。

　　“我以為我是為了她好，所以在考慮一個晚上之後我答應了……”

　　“那她呢？她同意嗎？”

　　“不，她怎會同意，她是那樣執著的人。可她越這樣，我就越難過，看着她在廚房忙碌的樣子，我彷彿看見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還來不及盛開便已在煙霧中迅速凋零。我狠心地對着她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後來竟變成了哽咽。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唯有緊緊地握着他的手，也在那刻，我才發現，原來他的手竟如寒冰那般的涼。

　　“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理解你的……”

　　“若她過的幸福，那我還好受些，可事實卻是恰恰相反。看着她痛苦地受着煎熬，我後悔不已，而此時的我什麼都做不了。每天晚上，我都會在她的樓下，靜靜地獃著，直到天亮再離去。”

　　“若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選擇放棄嗎？”

　　“不，我不會。”他的聲音很小，卻堅如磐石。

　　時間真是個奇妙的東西，不知不覺，天已大亮。

　　三

　　一連幾天都不曾見到他，我有些心煩。為什麼會這樣？我們只見過一面，可我為何會這般失落？我站在陽台上，仰望着藍天，漸漸的，視線便模糊了起來。

　　那雙深邃的眼睛不停地在我腦海中閃現，哀凄的聲音在我心中迴響，依稀可見他孤身佇在清冷的月光下，靜靜地守侯着一個叫靜兒的女子。

　　曾經，他們那麼相愛，一個眼神，一個微笑，甚至於一句不起眼的話語，都能讓他回憶一生。想到這，我竟有些嫉妒，嫉妒他愛情里的女主角。

　　思緒的漂移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感覺自己越來越接近某個未知的方向，彷彿有什麼在我靈魂深處召喚一般，而我無法控制。

　　茫然的走向大街，努力想要擺脫他的身影，卻發現那好難。忽然，我呆住了，怔怔地看着對面櫥窗里映出的那張熟悉的臉。

　　是他，沒錯是他，我快速地衝過馬路。刺耳的剎車聲，喇叭聲，叫罵聲此起彼伏。我怔怔地站在馬路中央，茫然若失。明明是他，為什麼又不見了？難道是我看錯了？

　　不可能，我怎會看錯？那樣溫柔的眼眸，我想我一不輩子也不可能忘記，也不可能看錯。

　　驀地，我手心一暖，耳邊一聲嘆息，我緩緩地側過頭，剎那間，淚流滿面。

　　“宇……”我努力地張了張口，那聲音彷彿是陳舊的磁帶那般，帶着不連串的顫抖。

　　當我躺在病床上接受着痛苦的治療的時候我不曾哭泣；當我醒來發現失去一切記憶時我也不曾哭泣；可是，再見到他，我竟會這樣控制不住自己。難道，這就是愛嗎？

　　他微微怔住，隨即伸手把我擁入懷中，輕輕地撫着我的頭髮：“傻瓜……”

　　那晚，是我失憶之後睡的最安穩的一晚。夢中，他對我微笑，一如往常的溫和。而我，也傻傻地笑着。因為我終於看清他的臉，原來竟是他——我朝思暮想的宇。

　　四

　　幸福，有各種各樣的滋味。而我的幸福卻如菠蘿味的棒棒糖，甜中帶酸，就好象我和宇之間的距離，雖近在咫尺卻又仿如遠在天涯。

　　宇遊離不定的眼神總教我不安，偶爾，他也會撫着我的頭，用那種能將人溺斃了的眼睛看着我，可很快便會隨着一聲嘆息而消失。

　　冬天的太陽暖暖的照的大地，可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直到認識宇，我的生活才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我不再追問我的過去，因為宇說過的“曉，是新生的開始。”開始試着讓長發披肩，開始學着微笑，也只因為他曾無意中提起“靜兒喜歡長發，喜歡笑。”

　　有時候，我也會為自己的這一行為感到迷茫。在宇的面前，我的心意是那麼的微不足道。在他的記憶里，與靜兒那短短几個月的幸福，也足以令他為此守侯兩年甚至更長時間。想起那天街頭的相逢，我是如此的歡天喜地，以為化成靜兒的模樣便可以取代她的地位。原來竟是我的一相情願。

　　我獨自一人在大街上轉悠，驀然回頭，發現竟迷路了。

　　我停下腳步仔細地打量着周圍，卻發現這一切都似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小巷，這樓房……彷彿我以前來過。

　　“靜兒姐姐，你終於回來了。”

　　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穿着漂亮的公主裙看起來大約六七歲的小女孩跑到我面前，仰着她那粉嘟嘟的小臉開心的望着我。

　　“小妹妹，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疑惑着蹲下了身子，拉着她嫩嫩的小手笑了笑。

　　那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一溜煙的跑走了。不一會，就聽見她那稚嫩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

　　“叔叔，你看嘛，我都說靜兒姐姐回來了……”

　　呵呵，這小不點還真是倔強，居然還拉來了見證人？我笑着搖了搖頭，欲轉身離去。

　　誰知一個不小心，竟跌入了別人的懷抱。我尷尬地說著道歉之類的話語，而那人卻一聲不哼。

　　“曉曉？”

　　“啊。”

　　不對，這人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好奇怪！帶着滿腹的疑問，我猛的抬起頭，卻碰上的是另一雙不可思議的眼睛。

　　來不及問為什麼，宇低着頭把我拉到了一個房間。我獃獃地站在房屋中央，默默地打量着房間的一切。心裡的疑慮越來越重，怎麼會這樣？這房間怎麼會那麼熟悉？

　　窗上那漂亮的雪花珠簾，沙發上的小抱熊，還有茶几上的精緻茶具，曾經出現在我夢境中的一切怎麼會在這裡？

　　坐在陽台上的藤椅上，慢慢地回想着這一切的巧合，宇站在我身後，溫暖的大手執着一柄木梳，細細地梳理着我的頭髮。不經意間，手觸碰到藤椅後面的窟窿，猛地，那首在醫院每晚曾伴隨我在睡夢中的那首歌竟慢慢清晰起來。

　　“我把愛，折成紙飛機，放飛在，想你的夢田……”

　　驀地，木梳掉落在地，宇的手突然停住，聲音帶着些許顫抖：“你怎麼會唱這首歌？”

　　不理會宇的表情，我繼續唱着：“也說情，只是惘然。只是因為，我要我們在一起。你把愛，留在記憶邊，讓思緒，飄飛在心海，也想起，昨日的夢裡。你說過，我要我們在一起。只是因為，我要我們在一起，只是想起，我們心裡的記憶，只是與你，相約相伴在一起，只是夢裡，我要我們在一起。”隨着歌聲，我腦海里慢慢地閃過幾個畫面。

　　傍晚，公園的草地上，宇和靜兒互相依偎在一起，夕陽的餘輝影射在他們身上。宇透過髮絲輕輕地在靜兒的耳邊說。“我給你唱歌吧，是為你而寫的。”

　　“……我把愛，折成紙飛機，放飛在，想你的夢田……。只是夢裡，我要我們在一起……”

　　半響，沒有動靜，忽然，眉心一暖，一滴熱淚掉在我的額頭。“靜兒……”

　　我遲疑着站了起來，靠在他的懷裡，閉上眼睛，將耳朵貼在他那寬厚的胸膛，聽着那熟悉的心跳，喃喃開口：“每晚在醫院唱歌，你不怕打擾到別的病人啊？還有，為什麼要欺騙暖你心的傢伙？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這一切？”

　　“對不起，靜兒，我害怕我的出現會打破你生活的平靜，更不想用以前的感情來束縛你。”宇嘆息着把我抱的更緊，生怕一不小心我就會消失。

　　“宇——宇——宇……”我一遍一遍的低喚着，淚流滿面，彷彿要在瞬間把這兩年的全部補回來。

　　“傻瓜。”宇輕撫着我的頭髮，一如既往的溫柔。

　　“你自私，為什麼不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告訴我一切？”在宇的溫柔撫摩下，我止住了哭泣，開始了抗議。

　　“我在等，等你蘇醒。”

　　“那如果我一輩子也蘇醒不了呢？”我眨巴了一下眼睛。

　　“不會的，靜兒不會不記得宇。”宇堅定地望着我，黑色瞳孔里是無盡的溫柔。

　　很平淡的一句話，卻可以再次敲醒我心中的點點漣漪。可以想象到在我出事之後，他經受了多少痛苦和指責。而公園的那次相遇，我竟然沒認出他，難怪當時他的臉那樣蒼白。

　　在出車禍的那晚，我坐在家裡等着宇下班回家。可是，直到深夜也不見他的影子，卻收到他說要分手的信息。我當然不同意，那個傻瓜，一心只想着為我好，竟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我到處尋找，卻在橫馬路的時候不小心被撞倒。出事之後，所有人都誤以為我是自殺，所以在清醒過來之後媽媽就給我改了名字，並要求任何人永遠都不得在我面前提起過去的種種……

　　當我再次牽着宇的手站在爸媽的面前，他們只是嘆息着，並不再反對。而一直守侯在我身邊的輝，在笑着祝福我之後的不久，也找到了他的另一半。

　　五

　　清晨的太陽從落地窗里斜射進來，暖暖的照在我身上。宇在廚房忙碌着他的“宋氏大餐”，而我正坐在電腦面前敲打着我們的故事。“親愛的，寫了這麼久累了嗎？”熟悉的氣溫圍繞着我，一回頭，正碰上宇那溫柔的眼眸。

　　我搖頭傻笑，宇捏了捏我的鼻子，也微笑。

　　“宇。”“恩。”

　　“我們呆會去遊樂場，好不好？”

　　宇有些訝異，隨即點點頭：“好，靜兒說什麼都好。”語氣全是寵溺。

　　“那我要坐摩天輪，還有海盜船，還有……”我得寸進尺。

　　“傻瓜，摩天輪那麼高你不怕么？”宇緊皺着眉頭說。

　　我湊上前，雙手懷繞着他的脖子。宇楞住，因為我這樣的眼神有些不懷好意。

　　“可我聽說，若兩個彼此相愛的男女，十指緊扣着坐在摩天輪上面，在轉至最高處時大聲呼喊着‘我愛你’，便可以相守一生；若在那刻接吻便可以相約來世……”

　　“這樣啊！那我們去吧！”

　　“老公，你真好……”來不及慶賀我的餿主意獲的成功，廚房裡飄來的味道讓我們都怔住。“老公，這是什麼味啊？該不是……”

　　“哎呀！咱家的‘宋氏魚頭’燒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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