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纖繞指柔

　　離婚是他提出來的，那個時候，她正坐在燈下織一條圍巾。天氣預報說，將有寒流過境，她要為他趕織一條新圍巾。

　　他讓她提離婚的條件。他說只要不過分，他什麼都可以答應。她不言語，只是低了頭飛快地織着圍巾，淺灰色的毛線在她的指間繞着，繞不盡地繞着。他再追問，她只淡淡說一句：“讓我把這條圍巾織好再說吧。”

　　他回答道：“好，就等你把圍巾織好了再說。”心想着，也不過三兩天的工夫。

　　事情都挑明了，他也就沒什麼可顧忌的了，他開始和情人出雙入對。但在每天的傍晚，他都會回家來，看看她的圍巾織好了沒。然而每次回家，他看到的都是同樣一幅畫面：她低着頭在織圍巾，淺灰色的毛線在她的指間繞着，繞不盡地繞着。

　　寒流入境了，這是冬天第一場寒冷，冷得很徹底很堅決。他的脖子上光禿禿的，冷便像鋸齒似的，鑽進他的脖頸，一個勁地往下鑽。他想起往年這個時候，他的脖子上總會圍一條她織的圍巾，軟軟的暖暖的，抵住了風寒。

　　內疚的感覺一閃而過，情人的笑靨花樣盛開在眼前。他笑着跟情人要求道：“給我織一條圍巾吧。”情人嬌笑，伸了細嫩的手摸他的額頭，問：“親愛的，你沒發燒吧？”又嘲弄地對他擠擠眼睛說，“商場里什麼圍巾沒得賣，誰還會像你那個黃臉婆一樣，自作多情地去織圍巾？”他訕訕無語。

　　情人花去幾百元，去最豪華的商場給他買了一條圍巾，很漂亮很時髦。情人把圍巾圍到他的脖子上，撒嬌道：“現在可以回家離婚了吧？”他點頭，心想，她的圍巾應該織好了吧。

　　新買的圍巾，和他的脖子卻格格不入，全然沒有了她織的圍巾那種軟軟的暖暖的感覺。他只覺得，在冷之外又添了一層生硬。圍上沒半天，他就從脖子上取下它。

　　他回家。她依然是低着頭，在織那條圍巾，默默地。淺灰色的毛線在她的指間繞着，繞不盡地繞着。他遠遠站着看，第一次看出疼痛來。無語，出家門。

　　情人卻等不及了，和他吵。他被吵得煩了，決心不管她圍巾織沒織好，他都要堅決跟她離婚了。他甚至做好了她哭鬧的準備。再回去，卻沒看到她在織圍巾，那條圍巾已織好了，被她摺疊得好好的，放在桌上。

　　她捧一疊舊圍巾出來，都是他的，共十五條。從她認識他的那年起，她每年的冬天，都會為他織一條新的圍巾。她一臉平靜地望着他，對他說：“這些圍巾，我帶走，那條新的就送你吧，留個紀念。”

　　他突然覺得艱澀起來，訥訥半天，說：“你提條件吧，你提什麼我都答應。”

　　她的雙肩微微顫了顫，輕輕放下手裡捧着的圍巾，把那條新圍巾圍到他的脖子上，笑，淡淡的。她說：“這條圍巾，我拆了結，結了拆，把我能給予你的溫柔都織進去了。我只希望，每年的冬天，你都會圍上它。你知道的，你的脖子不能受涼，受涼了，扁桃體會發炎的。”

　　他背轉的腳步踉蹌了一下，再也邁不出了。脖子上的圍巾輕軟地暖和着他，體貼入微，絲絲扣扣纏繞着的，都是她十指間的溫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