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臉，熟悉的愛

　　1

　　二十三歲的那天，我在街頭碰到了男友陳寒，他挽着一個漂亮的女人迎面走來，我呆住了，卻已閃躲不及。我感覺雙頰燙了起來，彷彿被人當眾逮住的是我，而不是他。我木然轉移眼神，腦子裡一片空白。

　　陳寒反而直直地站在我面前，低低地說，既然你看到了咱們就明說了吧，你相貌平平，身體卻很迷人，但是，我還是要離開你。旁邊的女人發出咯咯的笑聲，異常刺耳。看着他們揚長而去的背影，我有一種被當眾羞辱的感覺。

　　我不知道當時我是怎麼回到家的，這個我愛了三年的初戀男人竟然以這樣一種方式跟我分手。我感覺自己的每一塊肌膚都在滲着血。

　　我站在鏡子面前，仔細地看着自己的身材。正如陳寒說的，是那樣的迷人。

　　我輕輕地撫摸着自己的身體，感覺自己在慢慢地溶化。然後我把視線往上移，看到鏡子里的那張臉，它是那樣平淡無奇，毫不出眾，還有幾顆痘痘，然後我想起陳寒新歡那張俊俏的臉，突然感覺內心有某種東西被撕裂。陳寒，原來你早已厭倦了我。

　　我去了另外的城市，開始拚命地工作，併兼職了好幾份工作，省吃儉用，不買多餘的東西，也不再參加朋友的聚會，幾乎跟所有的朋友都斷了聯繫。

　　而我唯一的興趣就是在半夜裡寫博客，並在上面放上照片，欲遮還掩的身體照，但是他們永遠看不到我的臉。每當看到讚美甚至帶着辱罵的詞，我都會感覺自己的虛榮心無限滿足。是的，只有在網絡上，我才能找回被遺棄的自信，但是，我不會在上面留下有關自己的任何信息。

　　所以，我像一個美麗的幽靈，飄浮在空中，卻沒人能夠觸摸得到。

　　2

　　三年後，我帶着自己大部分的積蓄來到國內有名的整形美容中心。看着牆壁上那一張張美艷如花的臉，我信心倍增。是的，我要打造一張絕美的臉，令所有的人都記住我的美麗，並忘記以前的我。

　　主刀的是從韓國請來的美容醫師，他仔細地看着我，你的身材很好，不需要再整了。整臉就可以了。手術後有六個月的恢復期，才能看起來跟正常人一樣。恢復期內，必須裹着很厚的紗布，會給生活交際方面帶來諸多不便，而且手術的成功率不能保證百分之百，當然，失敗是極少數的，這些你要考慮清楚。我點了點頭，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

　　當我躺在手術台上，心裡有一種悲烈的感覺，彷彿自己是一個面臨重生的戰士。我知道，除了難熬的手術期，我要過着半年與世隔絕的生活。不能見人，不能工作，不能去玩。

　　手術很成功。接下去的六個月，我除了待在房間，唯一做的事就是去超市，買吃的與生活必需品。當然，去超市的時候免不了別人那異樣的目光，因為我看起來像個怪物。

　　唯一的消遣是上網與寫博客。現在，我有足夠的時候泡網，所以，我開始跟人聊天，甚至說一些情話。我是有目的的，我要鎖定幾個目標，然後等我痊癒的時候，彌補近四年來的寂寞。

　　3

　　六個月後，臉上的紗布被一層一層地揭開，當我看到鏡子里那張如我所願的完美的臉，我知道，我的人生將會被改寫。原來，醜小鴨也可以如此變成天鵝的。

　　我回到了我原來生活的城市，我看到過往人們的眼光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我身上，我找到了自信，這個世界一下子變得可愛，空氣都變得那麼溫暖。

　　我找了份輕鬆的工作，白天上班，晚上要麼泡在網上，要麼跟鎖定目標的男人約會，而陳寒，是我最主要的目標，我用另一個Q把陳寒加上，跟他視頻，萬般挑逗他。他約了我很多次，我沒答應。

　　現在，當我把攝像頭對準了自己的臉，他卻沉默了良久，然後說，一直以為你是我以前的某個女人，現在才知道錯了。我說你想着她？他卻沒正面回答，然後說，我可不可以約你。我同意了。

　　那天，我穿了件弔帶裙，外面加了件外套，看看鏡子里的自己，長長的捲髮，姣好的身材，嫵媚動人，風情萬種。像韓劇里的美女。

　　陳寒獃獃地看着我，你真漂亮。我望着這個曾經深愛着，並被他刻骨傷害的男人，心裡想，如果你知道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你曾經拋棄的女人，你又會怎麼樣。

　　但我表面不露聲色，我說，如果我成為你的女人，你會不會開心。他凝視着我，你真的很像我的初戀女友，雖然你比她漂亮得多。我一怔，我說你想念她？是的，只是當我想起她的好時，她卻失蹤了，我知道，我傷害她太深了。

　　我半開玩笑地說，如果你把她找回來又能怎麼樣？他痛苦地搖了搖頭，別說這個了。

　　我不再說什麼，只是緩緩地靠着他的肩膀，那種熟悉的氣息慢慢地漫了過來。我輕輕地親吻着他的耳垂，他的身子僵了一下。以前，我都喜歡這麼親他。

　　他呆了一下，把我擁在了懷裡。

　　4

　　然後我們常常在一起，陳寒縱然沒有愛上我，也沒有理由不愛我美麗的容顏與身體。

　　除了陳寒，我還有別的男人，我喜歡放縱着自己。但是對於陳寒，我又裝作痴情一片，柔弱，乖巧得像一隻貓。我知道，只有這樣，我才可以完全俘虜陳寒。

　　他痴迷地看着我說，你滿足了我對女人所有的完美想象。我縮在他的懷裡，咯咯地笑，你會不會跟我結婚？寒，我愛你，我要我們一輩子在一起。

　　不，他痛苦地低叫，我不能拋棄她，你知道，我有過痛苦的經歷，是她幫我度過的。我不能這樣做。

　　我冷冷地說，那你只有拋棄我了，你根本不愛我，我不想再蹉跎下去了。說完，我穿好衣服，拎着包出去。

　　5

　　一個星期後，我接到陳寒打來的電話。

　　我不能沒有你，在你身上我找到初戀的感覺，我提出離婚了，但她沒有答應。我冷靜地說，她會答應的。

　　我把我與陳寒在賓館的手機錄像給她老婆發了過去，每天發一部分。這樣做陳寒並不知道。三天後，陳寒說，她同意離婚了。明天就去辦離婚手續。只是，我什麼都沒有了，包括事業，我在她父親的手下工作。我輕輕地說，你還有我。

　　陳寒把我摟在懷裡，很緊很緊。那一刻，我差點心軟。但是，四年來的痛苦豈是這一刻就能化解。

　　6

　　當陳寒進入我的房間里，看到了這樣的一幕：我正在跟一個男人摟在一起。這是我刻意安排的場面。

　　他呆了一下，然後發瘋般地沖了過來，給我一巴掌，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啊。我捂着臉，卻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然後從抽屜里抽出一張照片，那是我整容之前的照片。我把照片甩給他，你該知道我是誰了吧，現在，你可以滾出去了。

　　陳寒的臉先是驚愕，然後變得慘白，他說，我找了你四年，原來你這麼恨我。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此時，我卻覺得心裡很難受，完全沒有報復后的快感。我看着不堪入目的房間，這一切突然讓我厭惡，我把那個男人的衣服全扔了出去，都給我滾，滾，滾。他以為我瘋了，連滾帶爬地出去。而我的眼淚卻漫了下來。

　　我拔掉電話線，關了手機，吃了兩片安定，然後昏沉沉地睡去，我想，我是真的累了。醒來后，我想一切重新開始。我要做回安靜的女子，不能再讓自己墮落下去。

　　7

　　第二天早上，我給自己沖了杯熱牛奶，然後打開電視，並習慣性地打開手機。

　　裡面有好幾個未接電話，還有兩條未讀短信：貝貝，請允許我再一次這麼叫你，就像四年前一樣。如果你知道我離開你是事出有因，我想你也不會那麼恨我了，四年前的一次體檢，我被誤診為絕症，那一刻我有多麼絕望，以為生命就這樣走到了盡頭。所以我不想拖累你，隨便找了個朋友扮演了一下角色，跟你分了手。然後我碰到了珍，她瘋狂地追我，我也不知道我有什麼地方吸引了她。我告訴她我是快死的人了，她卻義無反顧地關心我，照顧我。當後來知道這一切都是醫生的失誤，我開始找你。但是，我找遍了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都找不到你。你像是人間蒸發了，你知道我有多麼後悔與難受。後來我也灰心了就跟珍結了婚，過着平淡的生活。只是她承受不了我的背叛，我知道你把錄像發給了她。她說，你如果真的愛那個女人，我不會拖你的後腿。多麼好的珍。只是，我知道我不配她的愛。如果你能原諒我，請你來我們以前常常看星星的天台上找我，我在這裡等你。還有貝貝，其實你的臉讓我陌生。我更喜歡你以前那樣。

　　短信時間顯示的是22點04分，而另一條短信是凌晨2點35分：我知道，你還是不能原諒我。

　　我拿着手機，走向那面大鏡子，裡面那張陌生的臉讓我感覺猙獰，而腦子裡卻浮現陳寒站在天台上的情景，我打了個寒噤。

　　這時，電視里似乎在播放跳樓事件，我幾乎跳了起來，發瘋般地朝那幢大樓跑去，不，陳寒，你不會死的。

　　當我顫着雙腿，來到陽台，卻看到陳寒蜷縮在牆角，閉着眼睛。我跑了過去，陳寒，陳寒，你不要死，你醒醒。

　　他睜開了惺忪的眼睛，你來了？不好意思，我睡著了。我抱住了他，瘋狂地吻他，然後大聲地笑，笑得滿臉都是淚。

　　我知道，這一次，我不會再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