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黃昏戀

　　徐友林在小區租到一套房子。他把滿屋的蜘蛛網打掃乾淨后，就住了進去。

　　睡到半夜，他突然聽到頭頂有“嚓嚓”響的聲音。聲音嘶啞而乾涸，像是有人用力踩在一堆乾柴上。很快，“噗噗”又是一聲，這次分明發自床下，像是有人在對着他使勁地吹氣。接着，聲音忽上忽下，“嚓嚓嚓嚓、噗噗噗噗”有節奏地響個不停。

　　聲音都不大，但在徐友林聽來卻有點頭皮發炸，因為他聽說閑置很久的房子里很容易鬧出些靈異的東西。想到這兒，他有點毛骨悚然了，哆哆嗦嗦地趕緊拉過被子把頭埋了進去。

　　聲音仍然不斷傳來，並且節奏感更強了。頭頂上“嚓嚓，嚓嚓嚓嚓”，床下面就“噗噗，噗噗噗噗”。這時，一陣凄厲的貓叫聲也傳到他的耳朵里。天哪！不會是真的鬧鬼吧！徐友林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急忙穿衣服跳下床，拉開房門就躥了出去。外門“咣當”一聲被他關上，隨即，樓道上所有的聲控燈泡全亮了。

　　徐友林在明亮的樓道里感到恐懼減少了不少。跑到樓下，他看着皎潔的月光，暗想，這麼明亮的夜晚怎麼會鬧鬼？據說鬼都是在漆黑的夜裡才出來。他開始懷疑自己是神經過敏，於是，他又返回樓上壯着膽子走進了卧室。

　　果然，所有的聲音都沒有了。有聲音，徐友林害怕，可現在聲音沒了，他反而更睡不着覺，因為他一直擔心恐怖的聲音會隨時響起。就這樣，他忐忑不安地睜大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半夜，徐友林在睡夢中又準時被那些“噗噗嚓嚓”的聲音驚醒。聲音仍然分別交替着發自頭頂和床下。他不再懷疑，這個房子里肯定有鬼。於是急忙下床，把白天從一個研究“奇門遁術”的朋友那裡討來的護身符貼在了床頭。護身符果然靈驗，聲音頓時無影無蹤，徐友林這才放心地睡去。

　　這一夜睡得十分香甜，於是，徐友林早上又開始了堅持多年的晨練。

　　他一口氣跑到公園的小湖邊。剛停下腳休息一會兒，突然聽見後面有人說話：“老王，咱不能再敲暖氣管子對暗號了。我聽說中間樓層新搬來一個鄰居，前天半夜我還聽到他家關門下樓的聲音，看來人家對咱有意見了。”“大妹子，那咱用了這麼長時間的辦法怎麼改呀？還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我真害怕孩子們知道咱們的事，唉！”

　　隨着一聲長嘆，一對老年男女並排和自己擦肩而過。徐友林看了他們一眼，明白他們是在黃昏戀，而各自的子女肯定是極力反對他們的來往。徐友林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這都啥年代了，子女們也太不關心體貼老人了！”看着一對老人左躲右閃地出來約會，他無奈地回到家。

　　當他打開家門正要去上班時，看見從下面上來一位氣喘吁吁的老阿姨。老阿姨一手扶着樓梯一手提着一兜早點，正吃力地上樓。老阿姨突然一腳踏空，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徐友林趕緊跑下去扶住老阿姨，老阿姨抬起頭對他連聲道謝。這時，徐友林一愣，這位阿姨不正是公園裡的小湖邊那位散步的阿姨嗎！

　　老阿姨發現徐友林正是剛搬來的樓下鄰居，就不好意思地說：“小夥子，夜裡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很抱歉，因為這個房子很久沒人住了，沒想到你搬了進來。以後儘管安心休息，我們不會再打擾你了。”

　　聽到這兒，再聯繫到公園裡兩位老人的對話，徐友林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夜半鬼聲”就是這兩位老人的傑作。這時，早晨和老阿姨一起的那位老伯探頭探腦地出現在樓梯的拐角處。他見徐友林發現了他，就想趕緊撤身，卻被徐友林小聲喊住：“老伯，請您一會兒等家裡人上班后和阿姨到我家作客，我有事情和你們商量。”看得出老人們兩情相悅，徐友林想幫他們這個忙。

　　半小時后，兩個老人相繼來到徐友林的家裡。見他們面露歉意，徐友林微笑着說：“你們能和我講一下具體情況嗎？我是咱們市裡《老年生活報》的記者，我想幫助你們說服你們的子女。”得知眼前的年輕人是個大記者，兩位老人這才打開話匣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訴起苦來……

　　原來，兩位老人早年各自失去了伴侶，幾年前他們開始產生感情。由於孩子們的極力反對，他們只好暗中來往。為此，老阿姨的女兒還以死相逼母親下過保證。所以，他們很害怕沒有中斷的來往會被再次發現，於是就想盡一切辦法能更隱蔽地相互聯絡。

　　終於等到機會了。兩年前小區統一更換PPI管道，而徐友林租的房子由於長期無人居住，沒有更換。他們就趁機聲稱聞到塑料管的味兒就噁心。所以，他們各自的卧室就保留了以前的鐵質管道。經過這次更換，他們才敢在夜裡敲管道來互通暗號，而敲打鐵管的聲音不會傳到別的房間的塑料管上。所以，上下樓在敲管子時，別人聽不到而徐友林卻聽得一清二楚。為防止聲音刺耳會傳得更遠，他們還分別在鐵管上包上一層油布。所以，他們半夜敲打鐵管的怪聲，徐友林就誤以為是在鬧鬼了。

　　徐友林了解到老人的良苦用心，但當他疑問“噗噗嚓嚓”的暗號對方是如何聽得懂時，老伯得意地笑着說：“暗號嘛，當然別人不明白。這些‘噗噗嚓嚓’的裡面還是有點門道的，這是我為我們早上能到那個公園見面來費心設計的。敲兩下是普通的打招呼，三下是‘不去了’，就是有事去不成，兩年來還沒用過一次吶；四下是‘老地方見’，五下是‘我要休息了’，對話結束。有時怕對方聽不到，就等一會兒再敲一次，但基本都是在半夜12點左右，這樣就不會被別人發現了。”說完，兩位老人笑了起來。

　　徐友林恍然大悟，聽着兩位老人的笑聲里分明有不少苦澀的成分，他一時無言以答。老人們風風雨雨了大半生，到老時卻沒有選擇愛情的權利。僅靠一根銹跡斑駁的鐵管來傳遞着愛情絮語，約會還只能到幾公裡外的偏僻小公園。徐友林安慰着向兩位老人承諾：一定要幫他們達成心愿。

　　兩天後，徐友林已經想出如何幫老人說服子女的辦法。還沒等他來得及告訴他們，卻在鄰居們的議論中聽到噩耗：半小時前，兩位老人雙雙投湖而亡！他非常震驚，立即趕到公園的小湖邊。

　　小湖邊，圍觀的人正在散去，只有三三兩兩的目擊者在向大家講述着老人投湖的情景。徐友林認出其中一位正是樓下的鄰居，他急忙上前詢問。鄰居告訴他，兩位老人的事被子女發現了。子女們聽到有人通報，於是就到小湖邊找到他們，當場把自己的父母訓斥一頓，並互相辱罵對方。很快，相互辱罵升級為大打出手。兩位老人含淚看着自己的子女，聽着謾罵不停的粗話而羞愧難當！他們趁人不備，手牽着手跳進身後的小湖裡。

　　小湖雖小，但深不見底。等子女們把他們打撈上來時，兩位老人已經沒有生還的希望。

　　下午，兩家人在樓下各自辦理着喪事。徐友林分別來到兩位老人的遺像前深深地鞠了三個躬，然後對着那些“孝子孝孫”們狠狠地瞪了幾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夜裡，徐友林剛剛寫完《請正確對待老年人的黃昏戀》一文，時鐘的指針正指向半夜十二點。徐友林拿起手裡的鋼筆走到那根暖氣管子旁，對着管子有節奏地敲了下去……

　　第三天早上，文章上了《老年與生活報》的頭版頭條，文中涉及的實例引起了社會的轟動。尤其是老人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相互交流着各自對此事的看法。這時，徐友林正捧着兩塊黑色的綢布朝他們走過去。

　　來到眼前，老人們看清楚了，綢子布上分別用細細的白線勾勒出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的暗記“如意”。徐友林說明來意，拿着一根穿着金黃色線的刺繡針，請老人們每人分別在“如意”二字上穿上一針。老人們恍然大悟，他們神情莊重地依次將針線傳遞給下一位。

　　消息很快傳開，在這條兩位過世的老人到公園約會的必經之路上，出現了近千名老人。他們抹着眼淚，拄着拐杖，有的還挎着菜籃子……

　　終於，老人們在中午之前顫巍巍地把“如意”綉好了。徐友林恭恭敬敬地把兩塊綢布分別放在兩位老人的墓前。他眼含熱淚深情地對兩位老人說：“老伯，阿姨，這是全市的老人們在為你們二老穿針引線，祝你們吉祥如意！你們，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