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香葡萄酒

　　安東是一個山裡孩子。父母到了三十多歲才有了他，一直視為掌上明珠。山裡教育條件落後，可他們還是想盡一切辦法送他去讀書。安東一路讀下來，順利讀到了初中。這在山裡人看來，已經算是文化人了。

　　安東一直勤奮好學，也很懂事。可最近，母親突然發現他像變了個人。每天吃過晚飯，話都不說，早早回屋苦讀。怕父母打擾，還隨手插上門。偶爾母親想送杯水，安東卻一直不肯開門。母親敏感地意識到，兒子有事瞞着她。

　　這天，又見兒子早早進了自己的房間，聽到門栓一響，母親就出了門。她裝作出門餵豬，卻悄悄停在兒子的窗口。窗子半開着，母親踮起腳，看到安東坐在桌前，書桌上竟然放着一隻高高的酒瓶子。母親大吃一驚，她一眼認出來，那是一瓶葡萄酒。鄰居嫁女兒，她喝過這樣的酒！安東將酒倒進茶杯，緩緩地送到嘴邊。母親驚得幾乎叫出聲，兒子竟然在偷偷喝酒？是誰給他的葡萄酒？呆愣半晌，母親緩緩回屋。在沒弄清緣由前，她不想輕易責備兒子。

　　第二天，安東去上學，母親悄悄進了他的房間。在枕頭邊的盒子里，她找到了那瓶葡萄酒。

　　吃過晚飯，安東又早早回屋。可是，他轉來轉去，坐立不安。半晌，他從屋子裡沖了出來，問母親是否動了他枕頭邊的盒子？母親不動聲色，說拿走了他的葡萄酒。他太小，不能喝酒。安東問母親酒在哪兒？母親反問他為什麼要喝酒？安東對母親說，他沒有喝酒，如果沒有這瓶酒，他就讀不下書去。

　　最終，母親妥協了，把酒還給了兒子。

　　母親上山採藥，采着采着就到了學校。她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兒子從哪兒搞到了一瓶葡萄酒？那是山外才有的東西！找到校長，校長也吃了一驚。半晌，他搖搖頭，說學校的孩子最近有些反常。因為從城裡來支教的白老師考上了研究生，一個月前回到了上海。

　　令母親感到欣慰的是，安東的確沒喝那瓶酒，他只是把酒送到唇邊，閉上眼睛聞聞，又把酒倒回去。每天晚上，他都重複着這個動作。並且，他似乎讀書更用功了。

　　那瓶酒，安東存了10年。後來，一次不小心，酒被碰倒在桌上。沒酒了，安東就把酒瓶帶在身邊。

　　安東的理想是做一名出色的葡萄酒釀造師，考大學時，首選就是農大。可令他失望的是，就讀的大學沒有專門的葡萄酒釀造專業，大三時，他又考取了美國康奈爾大學，讀葡萄酒釀造系的碩士。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是五年。安東碩士畢業，為了學到最先進的釀造技術，先是留在了加州納帕峽谷的葡萄酒釀造集團。他參與釀造的桃紅葡萄酒和利口酒深受好評。後來，當國內一家新興葡萄酒業公司向安東伸出橄欖枝，邀他做技術總監時，他毫不猶豫地回國了。

　　現在的安東已經不再是來自山區、什麼世面都沒見過的窮學生了。十幾年的歷練，使他看上去睿智、幹練，器宇不凡。更重要的是，他終於能夠帶着見面禮去看望白老師了。

　　白老師已經四十歲，在一所大學任教。當安東站在她的面前，她壓根認不出他。安東說，他就是那個曾向她索要一瓶紅葡萄酒的男生，白老師恍然大悟，一時間又驚又喜。

　　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她馬上就要離開教了兩年的學生，對每一個學生都依依不捨。她向學生們分發了自己的照片，對他們說每個人都可以向她提一個要求，她一定會想方設法滿足他們。山裡的學生純樸，要求大都很簡單，可令白老師感到意外的是，安東鄭重其事地交給她一封信。在信里，他說自己要一瓶紅葡萄酒，只要一瓶紅葡萄酒。雖然詫異，但她還是滿足了他的要求，為他帶來一瓶當時看來比較昂貴的葡萄酒。

　　“當年，你為什麼非要一瓶酒？”白老師笑着給安東遞過一杯茶。

　　安東也笑。那年他多大？13歲還是14歲？白老師在他眼裡就像天仙一般，白老師送他的照片，他一直裝在身上。照片中的老師坐在桌前，端着高腳杯，在品一杯紅酒。他曾指着照片問老師，那杯子中，紅顏色的是什麼？白老師說那是紅葡萄酒。在國外，淑女和紳士都喝葡萄酒。

　　“老師也喜歡葡萄酒嗎？”安東問。

　　白老師拍拍他的肩，笑着點頭。

　　安東痴痴地看着，想象着像個大人般坐在老師的對面，和她一起分享葡萄酒，那是多麼美妙的事？可老師要走了，他所有的願望都化為了泡影。不過令他高興的是，老師專門為他帶來了一瓶葡萄酒，看到老師喜歡的酒，就像看到了老師一般。那瓶酒，伴隨他度過了最為青澀的一段時光。也就是從那時起，為老師釀造出最美味的葡萄酒便成為他的理想。

　　現在，他的理想終於實現了。安東將一個系著紅色綵帶的瓶子放到白老師面前。這瓶子看上去舊而粗笨，可擦得乾乾淨淨，裡面是桃紅色的葡萄酒。

　　“這是一瓶產自納帕峽谷的卡本內·蘇維翁，是我親手參與釀造的葡萄酒。我只帶回了兩瓶，一瓶送給養育我的父母，一瓶送給教導我的老師。這酒瓶，還是老師當年送我的禮物。”安東說著，將酒推到白老師的身邊。

　　白老師欣喜地接過酒，手摩娑着酒瓶，看到了上面系的卡片：是老師幫我釀造了人生，這酒，只是我的點滴回報。

　　送走安東，白老師望着葡萄酒，慢慢打開瓶塞。拿出高腳杯，倒上半杯，她緩緩吸了一口氣。

　　第二天，白老師打電話給安東，告訴他那瓶波爾多味道的葡萄酒味道好極了，那是她喝過的最好的葡萄酒。

　　每天晚上，當白老師備課覺得疲倦，或為什麼事而憂心時，她都會打開桌上的葡萄酒。倒上半杯，送到嘴邊，閉上眼睛。因為體質過敏，她從來都不敢喝一滴。但是，聞着氤氳醇和的酒香，她的心卻倍感安穩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