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命的簽字

　　年後的四月是開車的淡季，我駕着車在崎嶇的山道上盤旋。這段路是S型，常有大卡車和超載的汽車轉彎不及，衝下山谷，此處因而得名：斷魂谷。

　　終於下了山坡，我長出了口氣，雖然我對這段路很熟悉，閉着眼都能開，但這裡可是事故多發地，路標上寫着：小心你的車和命，別讓它飛進山谷，因為它沒有長翅膀！

　　因為是下坡，要到山底時，我放了空檔，那樣可以省點油錢，所以車速有點快。

　　車剛到山腳，卻被一身穿制服的人給攔住了。我頭皮頓時發麻，這才想起路邊這幾天一直掛着一條橫幅：超載超速者，罰！剛好今天是第一天，才開張，我怎麼這麼倒霉，被抓住了。

　　上來的那人是個老頭，我竟然認識，這不是路邊開小店的孫大爺嗎？曾救過很多出車禍的人，每逢過節時，有很多人帶禮物來感謝他。如今怎麼當了交警？

　　“你超速了，罰款200元，以後下山不準超過60碼。”今天他穿的警服很新，看來是剛發的。臉上皺紋成堆，再怎麼看也是個地道的農民。

　　他那間小店的門前，竟然真的擺了台測速器。

　　“我車上沒人，現在是淡季，掙錢不容易，你就饒我一回吧。”我呵呵地笑，見他真的拿出一本罰單在開單，趕忙裝可憐，遞了支煙。

　　“那不行，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你知道這山谷一年要死多少司機，不罰你們不記得。”他竟然真的把單子給撕了下來，那架勢還像個真的國家幹部。

　　“你算什麼啊，說罰就罰啊，就是想弄自己褲兜里！亂自設卡收費可是要坐牢的。”我火了，抓過那張單子，竟然是真的，還蓋有公路局的公章。

　　“假的！裝自己兜里？你看看這是張縣長親自簽的字，就是下決心要治理這段山路。再不交，我就打電話給公路局，叫他們派車來拖你車了。”這老不死的竟然火了，大聲地咆哮，像是我欠了他的良心錢。

　　真是拿雞毛當令箭，不就是到縣長那裡裝可憐，弄了個芝麻大點的官嗎？以前在他小店買東西時，一臉恭敬，現在當起老闆了。

　　“交！怎麼每年這裡撞死那麼多人，沒把你這個老傢伙撞死。”我氣得把錢扔給他，惡狠狠地罵著。

　　這老傢伙竟然一點不生氣，撿起那讓我心疼的錢，呵呵地笑着下車了。

　　在我剛起動車時，又有一輛倒霉的車被攔了下來，路邊的測速器上顯示90碼。這傢伙，開這麼快，真他媽的不要命了。

　　“等你收多了，我要舉報你！”我暗暗地罵。這老不死的，一天要罰多少錢啊！我就不相信他會全交，而且在這裡設卡，本來就是犯法的。

　　一連好幾個月，每次下山，都能看到有過往的車被攔下來，可憐的司機啊，被逼着掏錢時都是咬牙切齒。但說句良心話，自從有他，特大事故真的沒有再發生過。

　　半年過去了，有天路過，我小心地駕着車，終於沒有見到那個已經習慣的身影。聽一乘客說他被人舉報了，半年收了那麼多錢，竟然一分都沒給縣裡，全都自己弄個賬戶存了起來。

　　我心裡別提有多高興，因為那舉報信就是我寫的，老不死的，報應來了，瞎搞，太貪心。

　　市裡直接派人下來，一查大怒，將他帶走了。聽說縣長也被扯進去了，因為這老頭這麼干，是他給簽的字，底下人也就發服裝，貼標語照辦了，看來罰的錢兩人分。

　　這些天我一直關注市裡的新聞，這晚回家打開了電視。

　　正在播放市裡的新聞，是報道孫大爺的專題，我端出好酒是為了慶祝一下。

　　可是剛看一點點，我就瞪圓了眼睛，原來他為了挽救無數無辜的生命，多次去縣裡找縣長反應情況。可是縣長哪能讓他見，於是就住在縣政府大門前，終於感動了縣長，在他專門找人打印好的單子上籤了字，同意他在山下設卡，開罰單。

　　有縣長的簽字，底下的公路局一路綠燈，制服都是嶄新的。

　　這半年罰單的得款，竟然有15萬之多。市長被感動了，許諾市裡出一半，直接把那段山路給修成直線型，那樣就能從根本上解決山路多發事故的根源。

　　不知何時，我眼角強忍着淚水，一年到頭都在那段路上跑，我常做夢都不能活着回家，可是這個老頭真的太讓我感動了。

　　最後記者採訪張縣長，讓他對老孫頭的事迹做個總結。

　　張縣長含着淚，沉思了一下，抬起頭。

　　“說來慚愧啊，那次簽字，我剛好要迎接省里的一考察團來我縣，主要是對我的工作進行評估，我怕他礙事，以為是來上訪的群眾，受到地方政府的不公平待遇，所以沒看材料，就草草地給簽了字，沒想到他卻是做了這樣的好事，作為地方父母官，我真是慚愧啊！”縣長緊緊地握住了老孫頭那枯乾的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