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裡的流浪貓

　　許曉燕請了探親假從河南老家回來，打車到巷子口，拎着包輕快地往巷子走去，穿過這條巷子，就到了她在武漢租住的公寓。

　　天已經黑了，巷子很深，路燈昏暗，許曉燕並不害怕，她是個膽大的女孩，其實她可以直接打車繞過巷子回家的，走巷子的目的是為了看看一隻流浪貓。她離開武漢前，偶然在這條巷子里見到了那隻流浪貓，折了一條腿，可憐兮兮地縮在牆角，就把手上的一塊蛋糕全餵了它。當時走得急，沒來得及安置它，在路上一直記掛着小貓，所以回來時要繞到這裡，看看流浪貓是不是還在，在的話就抱回家去收養它。

　　來到了上回見到小貓的地方，曉燕模仿着小貓的叫着，“喵喵”了幾聲，一點動靜都沒有，小貓已經不在了，曉燕有點失望又有點高興，失望的是沒有見到流浪貓，高興的是，可能已經有好心人收養了它。正當曉燕感慨的時候，眼前一黑，一隻麻袋忽然當頭罩下，手上的包被人一把奪去，耳邊腳步雜亂，曉燕知道遇上了劫匪，暗暗冷笑一聲，並不慌張，這時就聽有人低沉地吼了一聲：“你咋能幹這沒天理的事？”是河南口音的男聲，然後噼里啪啦一通亂響，曉燕把麻袋掀下來時，一條高大的人影從牆角一拐，不見了。曉燕剛要追，卻聽“哎喲”一聲，身邊一條精瘦的漢子跌倒在地，她的包掉在一邊。

　　“這位妹子，你沒事吧？”漢子自己跌在地上，卻只記得問曉燕。

　　曉燕忙上前扶起漢子：“大哥，你也是河南人呀，剛才多虧了你。”老鄉見老鄉，顯得格外親切，一談之下，兩人的老家相隔不到百里，更把距離拉近了幾分。漢子名叫楊茂根，在武漢待了兩年了，是個建築工人。曉燕看楊茂根臉色黃黃的，講話也有些氣喘吁吁，關切地提醒他：“大哥，出門在外，要注意身體呢。”楊茂根笑笑：“在工地上累的，我會注意的，謝謝妹子。”

　　臨分手時，曉燕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寫在紙上，遞給了楊茂根，叫楊茂根有事儘管找她。曉燕說：“咱們可是老鄉，大哥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過了一個多星期，曉燕上班時忽然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那人說是楊茂根的工友，楊茂根得了急病，希望她這個老鄉能去看看他。曉燕向領導請了假，買了些水果，換了身便裝，去看望楊茂根。

　　曉燕按地址找到城鄉接合部的一處簡易工棚，屋裡光線昏暗，楊茂根躺在一塊門板床上，臉色蠟黃，正在昏睡。一隻貓從床板的里側跳出來，一瘸一拐地跑出門去。曉燕認出這隻貓正是自己餵過蛋糕的流浪貓。見到曉燕詫異的眼神，屋裡的一個黑大個解釋說，這隻貓是楊茂根在路上撿回來收養的。

　　“他自己都吃不飽了，還撿只貓回來。”黑大個搖搖頭，弓着身子把曉燕請到外面。

　　到了門口，黑大個才能站直身子，他揉了揉腰，對曉燕說：“你是茂根的老鄉吧。”曉燕點點頭。黑大個咽了咽口水，說：“茂根是你的救命恩人沒錯吧，那天他救你時被歹徒踢傷了，現在一病不起了。”

　　“那趕緊送醫院啊。”

　　“醫院，這裡的醫藥費太貴了，茂根他想回老家治病，你就幫他出點路費吧。兩千塊，行不？”黑大個滿臉期待地看着曉燕。

　　曉燕看看黑大個，轉身進了屋裡，她仔細看看躺在門板床上的楊茂根，臉上的病容不像是裝的。曉燕嘆口氣，從包里拿出兩千塊錢，放在楊茂根的枕邊，然後走了。

　　曉燕朝公路上走去，想攔輛回市區的車子。那隻貓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似乎還認得曉燕，眯着眼衝著她“喵喵”地叫了兩聲。曉燕蹲下身去摸它，它也不避，反而趴在地上，舒舒服服地任由她摸。

　　“妹子，妹子，等一等。”楊茂根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曉燕轉頭去看，見黑大個攙着楊茂根跌跌撞撞地從後面趕來。快到跟前，楊茂根甩開黑大個，自己拄着一根棍子走過來。

　　曉燕連忙上前扶住楊茂根坐到一塊大石上：“大哥，你這是幹啥？”

　　楊茂根從口袋裡摸出那兩千塊錢，塞給曉燕：“這錢，你拿回去，我不能要。”曉燕奇怪地看着楊茂根：“大哥，你是嫌少嗎？”“不，不。”楊茂根急了。

　　曉燕把錢塞給楊茂根：“大哥，我知道你有難處，這錢，不是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是給我的老鄉大哥的。”

　　楊茂根臉上一串眼淚掉了下來，牙一咬，轉頭叫那個黑大個：“過來，黑子。”那個黑大個猶豫了一下，走過來。

　　楊茂根說：“妹子，我實話跟你說了吧。那天晚上的歹徒就是他，不過，他不是壞人，妹子，你可千萬別去告發我們，這兩千塊錢你一定要拿回去。”

　　“我早就猜到了。”曉燕搖搖頭，“那天要不是你攔着，吃虧的不是我，而是他。”

　　楊茂根和黑子都愣住了。曉燕從包里拿出自己的警官證，給他們兩個看了一下。黑子腿一軟，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警官同志，我們不是壞人，真不是壞人。”曉燕讓黑子站起來，問他們為什麼要攔路搶劫。

　　黑子告訴曉燕，他們這幫人在一個建築工地上辛辛苦苦幹了兩年，包工頭終於把錢結算給了他們，然後散了伙。正當大家歡歡喜喜要各自回家時，楊茂根忽然昏倒，送到醫院時發現已經是骨癌晚期。工友們當時就把各自的工錢全部掏出來，要給楊茂根醫病，誰知那些錢一驗，全是假的，楊茂根連院也住不成，只好出來。楊茂根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就想能夠儘快回到老家，葉落歸根。可是大家連路費也湊不起來，那個狠心的包工頭也早就不見人影。和他住在一起的黑子就打算鋌而走險，搶點錢給楊茂根當路費，送他回家。誰知被茂根知道了，急急地趕來阻止。當時茂根又怕曉燕追上他，所以故意跌倒在地，攔住了她。

　　曉燕看到茂根跌倒地上時，就起了疑心，茂根一條瘦瘦的漢子，哪能如此輕易趕跑那個大塊頭歹徒，而且她也留意到茂根的神色有些慌張，疑心他們是一夥的。她也不點破，留下電話號碼，是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搶劫中途又換了花樣，是不是另有更深的目的，本來她是想藉此偵破一個案子，沒想到其中另有緣由。剛才來這裡時，她是暗中帶了手銬過來的，但看到那隻被收養的流浪貓時，認定楊茂根不是個壞人，再看到黑子一臉的憨厚，暗暗動了惻隱之心，猜想他們是為生計所迫，想給他們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所以黑子問她要錢時，她看着昏睡的老鄉，還是給他留下了2000元錢。

　　事情水落石出后，曉燕勸茂根入院治療，她去想辦法為他籌錢，茂根搖頭，他知道他時日無多，不想再入院受苦花冤枉錢，他只想回家。曉燕知道茂根缺路費，可問心有愧的茂根卻無論如何不肯收她的兩千塊錢了，曉燕想了想，抱起腳邊那隻瘸腿的貓，說她和這隻貓有緣，希望茂根能賣給她。茂根說這隻貓跟着他可能過幾天又無家可歸了，她喜歡就送給她了。曉燕抱走了貓，硬是留下了2000元錢，她說她對貓有研究，這隻貓是稀有品種，遠不止2000元錢，她還賺了。

　　過了幾日，曉燕下班從警局裡出來時，黑子忽然悶着頭出現在她面前。曉燕看到黑子，連忙關切地問：“茂根大哥回家了嗎？”黑子搖搖頭，一臉戚容：“沒有，本來我們是想用你給的錢，送他回老家的，可是你走後，他的病情就惡化了，根本不能動，只熬了兩個晚上，就挺不住了……”曉燕鼻子一酸，想不到那個淳樸的河南老鄉，說不在就不在了。黑子從口袋裡摸出一疊錢，遞給曉燕：“茂根哥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要我把錢還給你。他說那隻貓根本不值兩個錢，你是個好心人。”曉燕沒有接錢，問黑子：“那楊大哥他現在……”黑子告訴她，茂根一直想回到故里，這是他最後的遺願，他想沿路乞討也要把他的骨灰送回家，可是他馬上要回東北老家了，剛接到家中老母病危的電報，所以想把茂根的骨灰先埋到地下，將來有機會再送“他”回家。

　　曉燕擦去眼角的淚水，堅定地說：“把茂根大哥交給我吧，我來送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