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孤山上白雲飛

　　一

　　東京醫科大學高材生白雲飛一身乾淨利落的學生裝，昂首闊步從“橫濱丸”下船，踏上大連碼頭。但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依舊沒有消失，白雲飛甚至覺得周圍的人對他敵視的目光更為強烈了。

　　四年前，海城小孤山正骨名醫白如雪送兒子白雲飛東渡扶桑，到當時醫學最為發達的日本東京學習西方醫學。白雲飛是青年才俊，聰明好學，四年就修完了五年的課程。若非父親突然來信讓他從速回國，白雲飛說什麼也要讀個醫學博士才肯回家的。

　　東京四年的求學生涯，白雲飛已經深深愛上了日本這個高度文明的國度，以及東京這座美麗的城市。這裡有對他極為器重的恩師，有對他照顧周詳的房東老太，有每年燦若雲霞的櫻花，有一年四季白雪皚皚的富士山……這一切，都令這個異國學子那樣留戀。

　　但他想，再好也沒有自己的家鄉親切。四年來幾乎沒見到一個中國人，因此白雲飛一上船就開始尋找自己的同胞說話。可惜的是，“橫濱丸”上中國人雖然很多，但他們對白雲飛的搭訕卻很是冷漠。有的甚至一句話也不說，就那樣冷冷逼視他，使白雲飛很是尷尬。幾天來不免和船上同胞磕磕碰碰，生了一肚子悶氣。

　　因為海上遭遇風浪，白雲飛比預定的歸期晚了三天，直到坐火車到了海城，竟也沒有家人來接他。白雲飛孤獨地走在一九二八年之秋的夜風裡，身心俱疲，備感凄涼。

　　看來只有在海城暫住一宿了。白雲飛來到一個拉黃包車的車夫面前，往車上一坐，說：“請拉我去最近的客棧。”那車夫卻蹲坐在車把上無動於衷，冷冷地說了句：“最近的客棧往前走四五百步就到了，你自己不會去找？老子不拉日本人！”

　　白雲飛恍然大悟。原來給自己招來一路白眼的，竟是身上的一身日式學生裝和四年來在日本養成的習慣！如此看來，在校園內隱隱約約聽說的中日再度交惡，恐怕是真的了。

　　白雲飛見黃包車夫轉過頭不再理會自己，知道多說也是無用。只好自己提上沉重的行李，沿路去尋找旅館。

　　海城大街上冷冷清清，幾家店鋪的燈光影影綽綽。突然，一個身穿和服的日本僧人轉過牆角，驚慌失措地朝這邊跑過來，後面跟着幾個醉醺醺的東北軍兵痞罵罵咧咧地狂追。日本僧人腳穿木屐，怎跑得過腳穿皮靴的東北軍士兵？那幾個醉醺醺的士兵追上來，一邊破口大罵日本僧人擅闖軍營，一邊揪住日本僧人拳打腳踢。

　　白雲飛從小就對駐守海城的東北軍沒有好感，更兼對那日本僧人懷有同情之心，就再也看不下去，扔下行李上前三下五除二把那幾個兵痞的胳膊全卸脫了臼！小孤山白家不但以接骨正骨名聞東三省，家傳的“纏絲擒拿手”同樣非常厲害！

　　兵痞們罵罵咧咧地跑開了，日本僧人也趁機匆匆逃走了，白雲飛得意地笑了笑。不想剛踏上身旁一家客棧的台階，客棧的門就砰然關上了。

　　白雲飛這次可真急了，上前拍門大喊：“你們既然開旅館，為什麼閉門拒客？”

　　客棧門內，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了出來：“快滾吧小日本兒！海城不管怎麼說也是張大帥的老家。你們炸死了張大帥還來海城打人，也他媽太囂張了！”

　　白雲飛連忙說道：“我不是日本人，我是中國留學生，我老家就在這兒呢……”客棧門內再次冷冷打斷白雲飛的話：“中國人還幫着日本人？自家人不幫倒幫外人，你的良心讓狗吃了？等那幾個當兵的叫人回來，我看你這王八蛋還能不能活着走出海城！”

　　二

　　白雲飛萬沒想到自己回國的第一夜，竟在一幫兵痞的追逐之下狼狽地逃出海城。至於叱吒風雲的一代梟雄張大帥為何被日本人炸死，他沒想到，更想不明白了。

　　現在，白雲飛兩手空空，萬分沮喪地跑到海城之西的青雲山下。兵痞們大概因為憑空得了兩大皮箱財物，也懶得再追他了。

　　青雲山下有一座古剎。月光之下，古剎門額上的字已斑駁不清，不知何名。白雲飛正自躊躇，那古剎的門突然開了！

　　白雲飛忙走上前，驀地一抬頭，頓時驚呆了！而門內那開門的和尚，同樣也是目瞪口呆！

　　月光下，他們彼此好像站在鏡子前一般，一下見到了自己！天下居然有這麼相像的兩個人！

　　“怪不得我一見這僧人便覺莫名親切！”白雲飛暗想。原來這和尚正是白雲飛剛剛在海城城內從東北軍兵痞拳腳下救出的日本僧人！

　　那僧人喊聲佛號，說他法號弘法，現在是這座寺廟裡唯一的一個和尚。弘法和尚對白雲飛很是感激：“佛光普照，一視同仁。居士不愧為菩薩心腸。”不但安排白雲飛住下，還給他送來米飯熱水。白雲飛不免也感謝一番，匆匆吃了幾口米飯，就洗腳和衣睡下了。

　　半夜時分白雲飛醒來，圓月已斜上西天，整座古剎便被淡淡的月光所籠罩，影影綽綽在秋風的夜裡十分陰森恐怖。

　　突然，白雲飛聽到古剎的正殿方向，隱隱傳來一男一女兩人的爭吵之聲，且兩個人似乎要打起來一般。

　　這深山古剎難道還有女子修行？這弘法和尚白天為什麼要扮作日本僧人模樣？白雲飛突然覺得這事情真是蹊蹺，按捺不住好奇心，就披上外衣躡手躡腳開門，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古剎的正殿。

　　爭吵聲還在繼續。白雲飛忽然覺得裡面那女子的聲音是那麼耳熟。他再也不顧被弘法和尚發現的可能，悄悄爬到窗前，用一隻手指在口中沾了沾唾沫，然後在窗戶紙上捅開一個小洞，往裡面偷偷觀瞧。

　　剎時，白雲飛驚呆了！

　　但見屋內的一張禪床上坦胸露腹斜卧着的，正是弘法和尚。而禪床下同樣衣衫不整來回走動的，居然是四年來自己曾多次與之在夢中相見的那個人兒！

　　民國十二年，海城富豪張作威上山打獵，不小心跌落山崖，雙腿及胯骨全部骨折，下半身幾近癱瘓。虧得白雲飛的父親白如雪施展妙手回春的醫術，才使張作威的傷勢好轉。張作威為感謝白如雪的救命之恩，就把自己視若掌上明珠的獨生女兒張立卿許給了白雲飛，與白如雪做了兒女親家。

　　東渡日本之前，白雲飛曾經多次與張立卿見過面。兩人相互欣賞，彼此相悅，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本來約好白雲飛回國后他們就完婚的。沒想到今夜居然在一個日本和尚的床前見到她，叫白雲飛如何不吃驚？

　　兩人的關係不言自明，傷心欲絕的白雲飛再也無心偷聽下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房中的。寢室之內弘法和尚正和張立卿在激烈地爭論房子什麼的，張立卿好像說很快就會找到房子。

　　怪不得父親讓自己從速回國。原來當年那個賢淑聰慧的張府大小姐已經和一個和尚勾搭成奸鬼混到一起了，甚至要找房子長相廝守了！

　　三

　　白雲飛夜間從山路跌跌撞撞回家，一路上自是失魂落魄。不料回到家裡，迎接他的竟是一個更大的變故！

　　白雲飛的父親白如雪年剛半百，僅一夜時間就顯得蒼老如至古稀之年。白如雪告訴白雲飛，就在昨天夜裡，他們家祖傳數代的“復骨千金方”被人搶走了。而搶走“復骨千金方”的，十有八九是白雲飛岳父新近拉起的什麼“抗日決死軍”！

　　祖上流傳下來一張神奇藥方，白雲飛依稀是知道的。可直到現在白雲飛才真正明白，原來他們海城小孤山白家的接骨正骨絕技，其精髓其實全在那張偶爾得來的“復骨千金方”上！

　　據說那還是白雲飛爺爺的爺爺時候。有一次，他們白家人到關內販賣山貨，路遇一夥強盜正在搶劫。那幫強盜不但搶劫一個江湖郎中的財物，還要侮辱人家的妻女。白家人都是古道熱腸的人，且個個身懷武功，就紛紛挺身而出拔刀相助，打跑了那幫強盜。那江湖郎中深感白家人的相救之恩，臨別之際，就向白家人贈送了一張藥方，並鄭重說那藥方極其神效，千金難買。

　　白家的當家人是個豪情漢子，性情疏狂，收下郎中藥方也並未在意。白家本是鄉間小有名氣的懸壺世家，且世代習武，治療跌打損傷小病小災很是拿手，又怎會把一張江湖郎中送的藥方放在心上？時間長了，竟把那藥方忘記了。

　　直到多年過去，白家的一頭健騾因下山失蹄雙腿崩折，連車帶貨物都誤在山路上，白家的大人無奈，只好留下當時僅有七歲的白雲飛的爺爺看守貨物，大人回家另備牲畜拉車。沒想到白家大人還沒有借到車馬，七歲的白雲飛爺爺已經趕車從山上下來了。而拉着一車貨物的，依舊是家裡的那匹健騾！白家大人驚問緣故，白雲飛的爺爺說，是他給騾子把腿接好的。他的“接骨神葯”，是從家裡的一張舊紙上看到的。他曾經把照方子配出來的藥用來給院子里的花樹接枝、給家裡的小狗小貓接骨，都是不到一個時辰就恢復如初。家裡小貓小狗的四條腿，已經不知被他折斷後又接好過多少次了！

　　白家人這才知道，當年偶得的那張藥方果真千金難得，遂奉為至寶，從那后便做起了接骨大夫的營生而富甲一方。

　　“那藥方我們白家人對外一直都是深藏不露，秘而不宣。不料就在昨天夜裡，家中來了一幫‘鬍子’，不要糧食也不要錢財，只要我們家的“復骨千金方”！並且，那幫人對我們家極為熟悉，很快就找到咱們家的密室，把‘復骨千金方’及白家歷代整理的一些驗方盡行搜去……”

　　白如雪說到這裡又吐了一口血痰。

　　“父親如何知道搶去我們家‘復骨千金方’的，必是張家人所為？”白雲飛驚問。

　　“我本想你與張家小姐情投意合，再加上你不在的那幾年她又常來走動，照顧我的飲食起居，我也早就不把她當外人了。可不料自今年年初，那張家小姐不知何故突然性情大變，再來我們家也不是原來那般賢淑模樣，居然旁敲側擊打聽起我們家的‘復骨千金方’。——那時外面已有傳言，說張家大小姐參加了‘抗聯’。——也就是那時，我已有與她們張家退婚之意。昨夜來的那幫人，也是自稱‘抗聯’，要我獻出‘復骨千金方’抗日救國。見我不從，就用槍逼住我們家所有人，開始動手搜。不到一盞茶工夫，便發現了咱們家的密室。試想除了他們張家，還會有誰對咱們家那樣熟悉！唉！當年張大帥許你爺爺一個團長的職位來換‘復骨千金方’，你爺爺都沒答應啊！”白如雪悔恨萬分。

　　白雲飛突然記起昨天夜裡，深山古剎內弘法和尚和張立卿關於“房子”的對話，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

　　四

　　海城之西是青雲山，海城西南與青雲山遙相對峙的，便是遼東名勝小孤山了。

　　這天夜裡，從小孤山上溜下來的一條黑影，趁着夜色急匆匆來到海城西門外、青雲山下的那座無名古剎。

　　黑影敲開古剎的門，一聲沒吭便走進古剎正殿。轉過正殿，輕車熟路隨開門的弘法和尚來到正殿後的寢室。

　　月光透過窗格子瀉進室內。黑影進屋后解下頭上的遮臉巾，一張容貌俏麗的臉露了出來。白雲飛的未婚妻、海城張家的大小姐張立卿一身黑衣，愈發顯得婀娜多姿。

　　“怎麼不點上燈？”張立卿輕輕抱怨一聲，接着從懷裡掏出兩封信，得意地遞給弘法和尚，但卻以非常嚴厲的口氣說，“藥方和我寫給宮本站長的信必須今夜連夜送進城去！我也必須馬上趕回去！”

　　弘法和尚還是沒有說話，只是陰沉着臉點了點頭，顯得很不高興。

　　欲走還留的張立卿便轉過身來開顏一笑，“下次，下一次我肯定留下來陪你，好不好？”說著在弘法和尚臉上輕吻了一下，不等弘法和尚反應便轉身匆匆離去，似乎怕好色的弘法和尚趁機摟抱她似的。

　　張立卿離去之後，弘法和尚忙掏出懷中的兩封信並點上一盞油燈，拆開一封看到上面中文日文混雜還夾雜一些英文字母，暗暗皺眉。待拆開另一封，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這個露出笑容的弘法和尚，當然就是海城小孤山白家的大少爺白雲飛了！

　　白雲飛收拾好兩封信正欲出門，突然又似想起什麼，便轉過身向那寬大的禪床底下一探手，拖出另一個弘法和尚！

　　被拖出的弘法和尚全身被捆綁，嘴中還塞着一團毛巾。白雲飛取出弘法和尚口中的毛巾，拿出自己看不懂的那封信問他：“這上面寫的是什麼？”見弘法和尚閉目不答，白雲飛微微一笑，在弘法和尚背後的第九節腰椎上一捏，弘法和尚頓時痛得汗如雨下，全身骨節似乎有千萬隻螞蟻在噬咬他一般。先奪了自己美麗的未婚妻，又搶他們家的祖傳藥方，白雲飛突然對這與自己相貌相像的僧人恨之入骨。

　　見弘法和尚依舊忍痛不語，白雲飛更加想知道那封信的秘密，便另換了一種手法在弘法和尚腰胯上一搓，弘法和尚頓時覺得胯骨錯位且擠壓內臟，再也熬不住了：“這……這上面說，海城周邊所有有抗日傾向的土匪在一個叫趙尚志的人的蠱惑下，明天要在小孤山白雲洞會盟，商量成立南滿抗日聯軍。要求駐守海城的皇軍全體出動……”

　　弘法和尚話音未落，如同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三個黑衣人突然出現！一個黑衣人手起刀落，乾淨利落地把弘法和尚斬為兩段！同時，把弘法手中的書信搶了過去。另外兩個黑衣人則雙刀合璧，一先一后一個“十字斬”，迅雷不及掩耳般向白雲飛殺來！

　　事已至此白雲飛早已明白，這深山古剎不但與“抗聯”無關，而且必是日本人的一個秘密機關。因此黑衣人的出現雖然突兀，白雲飛卻並不慌亂。在日本四年，白雲飛涉獵頗廣。對日本詭秘的“忍術”也作過研究。白雲飛知道，要想破解“忍術”的神出鬼沒，只有以快制快，控制住對方的雙手！於是白雲飛似對那雙刀“十字斬”不躲不閃，兩條手臂若無骨般從側面纏了上去。待一纏上對方手腕，手腕馬上變成旋轉之力猛地內翻，兩柄長長的倭刀便猛然相交，碰出一團團藍色火花！同時左腿屈膝一個箭步，右腳一腳把那奪信的黑衣人踢倒在地！

　　三個黑衣人從現身到與白雲飛交手被纏住手腕，幾乎是在電光石火之間，快得不能再快。但兩名黑衣人還是在手中刀落地的同時，從白雲飛手中脫腕而出，並閃身不見。白雲飛雖折斷了他們的兩隻手腕，可手中抓住的，卻僅是他們的一隻手套！

　　三名突然現身的黑衣人是日本人，被殺死的弘法和尚想必也是日本人了。中國人的一座深山古剎，就藏有日本人的這麼多秘密，整個白山黑水之間，又有多少藏有日本人秘密的深山古剎？白雲飛第一次覺得，自己愛上的那個“櫻花國度”，是何等的居心叵測！

　　此時天已經大亮，假扮弘法和尚輕易奪回家傳“復骨千金方”的白雲飛卻長眉緊鎖，悵然若失。如果自己沒有在信中稱讚日本國的高度文明，日本人的優秀，曾與自己深深相愛的張立卿，該不會輕易投入一個和自己相貌相同的日本男人懷中吧？除了自責，白雲飛心裡更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五

　　群山起伏的遼東半島上，小孤山上的石窟洞穴頗多，且相互通聯，別有天地。白雲飛少年時候登小孤山，曾多次迷失在那些石窟洞穴之中。

　　北國的初秋已開始有了肅殺的氣象，叢林中堆積的落葉有一尺多厚。從後山那條人跡罕至的秘密小路上山，走上來更是備感艱難。

　　山前幾百號人馬人聲鼎沸，齊聚白雲洞的各路當家人也是吵吵嚷嚷，圍着一個精瘦樸實的漢子鬧作一團。從後山小路潛上山來的白雲飛見了不禁搖頭。這樣一群烏合之眾就是剛成立的“抗聯”？就能打敗日本軍隊？

　　白雲飛剛剛走進空曠的白雲洞，冷不防一支手槍突然抵在他的腦殼！從白雲洞中一下衝出的十幾個人很快把白雲飛捆個結實！

　　那個精瘦樸實的漢子上下把白雲飛打量了一番，冷冷問他：“你是什麼人？到小孤山幹什麼來了？”

　　從海城到小孤山，不到一百公里。此時海城的日本人想必已經過了青雲山了。時間緊迫，白雲飛顧不得多說：“你們就要成立什麼‘抗聯’的是吧？快些從後山下山，海城的日本軍隊就要來剿殺你們了。”

　　“你怎麼知道日本人要來剿殺我們，我怎麼越看你越像日本人？”那漢子緊盯着白雲飛，又接着問。

　　本來躲在暗處暗自焦急的張立卿很快明白了這個人不是弘法和尚。馬上上前一步故作驚訝道：“咦？這不是青雲山下古剎里的那個日本和尚嗎？”

　　白雲飛轉頭看了一身東北軍戎裝的張府大小姐張立卿一眼，不得不佩服她的機敏，一時竟說不出話了。因為自己此時身上穿的，還是弘法和尚的僧衣。

　　白雲洞內幾十號人都嚷着宰了這個日本和尚，白雲飛不由搖頭苦笑，這才叫自投羅網，作繭自縛。

　　見身邊的那精瘦樸實漢子皺眉思索，還算冷靜，白雲飛忙說：“我是個日本留學生，我不是日本人。我是小孤山白家的白雲飛！你們快快分散下山，日本人真的就要來了啊！”

　　“你……你是白雲飛？日本人來也是你把他們引來的！”張立卿一聽白雲飛這三個字，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各位老大！這個人就是小孤山白如雪的漢奸兒子白雲飛！只因家中祖傳秘方不知被哪路綹子的人搶去，就要引來日本人把我們一網打盡！”

　　於是白雲洞內眾人齊喊該殺，亂作一團。白雲飛說什麼別人也聽不見了。

　　突然驚天動地一聲炮響，接着洞外有人驚呼：不好了，日本人的大炮把我們的下山路堵住了！洞內各路人馬、頭目紛紛大罵，紛紛說先殺了白雲飛，再衝下山去殺日本鬼子，血洗小孤山！

　　那個精瘦樸實的漢子此時顯得極為冷靜，他揮手喝住大家不要亂，接着盯着白雲飛問：“你剛才讓我們跟你從後山下山，為什麼？”

　　群情洶洶之下，白雲飛知道說話的機會不易，忙道：“後山有條小路很少有人知道，只要你們跟我走，我保證你們能夠繞出小孤山！”

　　張立卿突然衝上來打了白雲飛一記耳光怒罵：“漢奸！你前山引來日本鬼子的大炮，又想從後山把我們帶入陷阱，是不是？”

　　精瘦樸實漢子不滿地看了張立卿一眼：“張小姐一會兒說他是日本和尚，一會兒又說他是白雲飛，那他到底是誰？我聽說張小姐不是和這位白先生有過婚約嗎？咋現在整得像殺父仇人似的？”說著轉頭再問白雲飛，可白雲飛卻一個字也不能說了。因為張立卿的那一記耳光，已經暗中把他的下頜打脫臼了！

　　就在白雲洞內亂成一鍋粥的時候，但見白雲飛被捆得結實的雙臂柔弱似麵條般，三纏兩繞就從繩索中掙脫出來，抬手合上自己的下頜骨，手指張立卿大喊：“弘法和尚可以作證，你就是日本間諜！”

　　張立卿一聲怒罵：“你胡說！山崎君是決不會說的……”

　　白雲洞內頓時寂靜下來，周圍十幾支槍也不約而同地指向張立卿。張立卿猛然醒悟。因為剛才白雲飛說的是日語，情急之下，她竟也說起了日語。而更為不妙的是，那個精瘦樸實漢子顯然也是懂日語的。

　　張立卿突然仰天一陣浪笑，大聲說道：“不錯，我是大日本關東軍的諜報人員！但我不是什麼張府大小姐，我是宮本美智子！張立卿張大小姐早在兩年前就不存在了！現在大日本皇軍已經把小孤山圍了個水泄不通，你們統統放下武器，皇軍會饒你們不死！”接着又轉過頭用槍指着那精瘦樸實漢子嘲笑道，“趙尚志，你不是說皇軍永遠抓不到你么？”

　　瞬息之間的變故，把整個白雲洞中的人都驚呆了！“抗日決死軍”司令張作威踉踉蹌蹌從一個狼皮墩上站起來：“你、你真是個日本臭娘們兒？那我的小卿呢？你還我小卿命來！”說著就要從腰間拔槍，不料未及動作，就被宮本美智子一槍打了個腦漿迸裂！

　　白雲洞內所有人看着宮本美智子手中大張機頭的二十響德國造衝鋒手槍，誰也不敢動。

　　宮本美智子便緩緩移動腳步，伸出左手在白雲飛的身上摸索。宮本美智子知道，既然白雲飛冒充弘法和尚騙過了自己，那“復骨千金方”必定已經到了他的身上！

　　宮本美智子從白雲飛懷中摸出那個熟悉的信封，冷冷一笑，抽出來就要往自己衣服口袋塞。

　　就在這時候，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宮本美智子只覺得手腕一陣刺痛，那輕飄飄的信封竟拿捏不住，飄然落地。她猛然醒悟掉轉槍口便扣動了扳機，一梭子子彈全打在了白雲飛的胸前。但同時她的雙臂、肘、肩關節連同全身骨骼似乎一下與肌肉脫離了一般，身體砰然倒在地上！

　　白雲飛竟在身中十幾彈的同時，用最後一絲力氣拆散了宮本美智子的全部關節！

　　這之後，南滿“抗聯”的主要力量從小孤山後的一條不為人知的小路安然脫險。

　　抗戰勝利后的一九四五年秋天，從蘇聯回國的一些南滿“抗聯”戰士，根據趙尚志將軍的遺囑，在海城小孤山上立了一塊石碑，上書趙尚志將軍生前親筆所書的七個飄逸的大字：“小孤山上白雲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