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燒丫腳樓
手機:M版 分類:長篇連載 編輯:pp958
1
賴六是五爺家裡的管家,五爺家的大小事兒一應由賴六操持。在這南泰鎮,像五爺這樣家道殷實的不多。糧食下了場,賴六要拿着算盤,帶着人到鄉下收租收課,平日里還要幫五爺維護丫角樓賭場的生意。
這天,日頭已過了中天,有些西下了,刺眼的陽光把懶洋洋的五爺撩得直打噴嚏,五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才慢騰騰地從床上爬起來。賴六見五爺起了床,服侍五爺洗了臉,刷了牙,用過點心,才喜滋滋地說:“五爺,好事好事。”那神情,色迷迷的,還有着一臉的巴結相。
五爺說:“什麼好事 值得這樣大驚小怪的。”
賴六說:“鎮里來了個戲班,夜裡唱戲,白天耍雜,有個妞,要咋俏有咋俏,要多俊有多俊,她穿着戲服,在大戲場里踩鋼繩,那個腰肢,嘖,柳枝條也沒那般軟乎。戲班的老闆說,你用銀元把她砸下來了,那妞就是你的媳婦,要是砸不下來呢,那銀子就歸他老闆啦。”說完,賴六望着五爺,意思是說,你賭還是不賭。
五爺對妞不感興趣,但對賭感興趣,用銀元砸踩着鋼絲的妞,這種賭法好玩。五爺叫賴六馱了一袋子銀子,就到大戲場去了。
老遠,就看見那妞踩在鋼絲上如履平地,穿着綠色的燈籠褲,手裡舞着兩柄粉紅色的扇子,撲騰撲騰的,像一隻待飛的山喜鵲。而鋼絲下面,有雪樣白的銀子。
五爺一個激凌,那妞真是太俊俏了。五爺下身一熱,就有了一股衝動,這是多年來五爺沒有過的事情。就那一刻,五爺有了一個想法,花多少銀子,也要把那個妞從鋼絲上砸下來。
賴六馱着銀子,一歪一斜地來到戲班老闆的前面,說:“這是我家的五爺,丫角樓賭樓的五爺,你聽說過吧。”
“聽說過,聽說過。”戲班老闆點頭哈腰地來到五爺面前,說:“小人姓梅,來貴地謀生,還望五爺抬個手。”
五爺說:“不客氣,不客氣,我五爺就是賤,生性好賭,聽說梅老闆在這裡設賭局,我只是來玩玩。”
梅老闆說:“五爺是大東家,能到戲場陪我們玩,是對我梅某人的抬舉,是對戲班的抬舉。楊柳,你過來,這是丫角樓的五爺,給五爺叩個頭。”被喚作楊柳的姑娘從鋼絲上跳下來,輕得像一隻燕子,給五爺叩了頭。
五爺望了一眼楊柳,確實很有姿色,於是接著說:“梅老闆,你就不怕我把楊柳從鋼絲上砸下來 ”
梅老闆說:“果真楊柳被五爺砸下來了,那是楊柳的福氣。”正說著,丫角樓的賭客紛紛趕到戲場來了,他們見五爺坐在那裡,就來了精神,吵吵嚷嚷地幫着五爺鼓勁。
五爺一笑,給賴六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說:“你給我砸,不要捨不得銀子。”
梅老闆一驚,今天遇上個冤大頭了。
不一會兒,銀子在賴六的手裡像蝗蟲一樣地飛出去,那落地的響聲,叮叮噹噹,清清脆脆。不到一頓飯的工夫,賴六就提着一個蔫癟癟的袋子,來到五爺的面前,說:“五爺,我賴六沒得能耐,砸那個妞不下來。”
五爺陰陰地一笑,說:“賴六,莫像只瘟雞,勾着頭做啥?再去馱袋子銀子來。”
賴六又馱了一袋銀子來了,估摸不下百兩。賴六來到了五爺的面前。五爺說:“賴六,你說這個妞怎麼樣 ”
賴六說:“沒說的,五爺是不會看走眼的。”
五爺說:“既然這樣,你就砸,用心地砸,你把她砸下來了,就是你的媳婦啦。”
賴六驚愕:“我的媳婦 ”
五爺點了點頭。
賴六說:“真是我的媳婦 ”賴六的眼裡放了光。
五爺眯縫着眼,聲音像是遠遠的雷聲在滾動,每個字全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砸下來就是你的媳婦。”
聽了五爺的話,賴六的血直往腦門心上涌。楊柳那瓜子臉、柳條腰、糯米牙,一樣一樣地刻進了他的腦殼,一樣一樣地懸在他的心尖尖上,他抓起銀子,瘋狂地朝楊柳砸去。
不到一頓飯的工夫,賴六又提着一個蔫癟癟的袋子,垂頭喪氣地來到五爺的面前,說:“五爺,賴六沒得能耐,砸那妞不下來。丟了這麼多的銀子,賴六該死。”
梅老闆高興了,望了望地上堆起來的銀子,他來到五爺的面前,拱了拱手說:“沾五爺的光了。”
五爺一笑,從椅子上站起來,抖了抖長褂,從袖口裡摸出一個銀元,說:“多有得罪。”隨着五爺的話音落下,楊柳一個翻身從鋼絲繩上跌落下來。
平日里,賭場上,丫角樓的賭客只知道五爺沉得住氣,有大將風度,往往有旋動乾坤的功夫。但他們誰也沒有料到,這個不動聲色的五爺還深深地藏着一招,就連賴六也驚得合不攏嘴。
“呀,五爺原來還有這麼厲害的一手呀……”
2
賴六心裡不免生出一些感慨。本來嘛,多少年來,賴六沒有娶女人的心思,專心致志地服侍五爺,婚事就這樣一樁又一樁地耽擱下來。
夜已經很深了,賴六服侍五爺從丫角樓回來,燙了腳,洗了面,就退到院子里來了。賴六沒有急着回房,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望着楊柳的房子,賴六的眼睛被楊柳那好看的臉蛋、苗條的身材裝滿了。楊柳真的是他的媳婦 真的是五爺所說的砸下來就是你的媳婦
其實,楊柳這一晚也沒有睡着,她怎麼睡得着呢,她像一頭牲口,六歲的時候被她的繼母賣給雜技團的老闆,十三歲的時候又被雜技團老闆賣給戲班的老闆,如今十八歲了,長得山上的花兒樣,誰知一眨眼的工夫又被戲班的梅老闆賭給五爺。楊柳恨死戲班的梅老闆了。那天五爺是怎樣把她砸下來的,她一點也記不起來,只是感覺到腳裸一陣劇痛,就從鋼絲上掉下來了。
楊柳抱着那隻紅腫的腳,眼泡子哭腫了,她點着燈,從貼肉的荷包里掏出一隻五顏六色的絲線編織的玩具,這玩具是一隻非常漂亮的兔,是一隻公兔,小老鼠那麼大,又丑又好玩。這兔是戲班易二胡在她十八歲生日時送給她的,楊柳說這是一隻流氓兔,易二胡說這是一隻懶兔,跑不動,專吃窩邊的草。楊柳說,你壞,你好壞。
楊柳正在看那隻兔的時候,賴六用肩撞開了門,牛一樣地站在楊柳的面前。楊柳的眼皮突突地跳了幾下,說:“賴六,你這樣進來,就不怕五爺抽了你的筋,剝了你的皮,我可是五爺砸下來的。”
賴六的臉一下子燒紅:“五爺才不會抽我的筋,剝我的皮。你不記得砸你的那天下午五爺揪着我的耳朵說,賴六,你就使勁地砸,砸下來了,那妞就是你的媳婦。大妹子,你就安心地做我賴六的媳婦吧。”
賴六滅了燈,上了床,死死地壓住了楊柳。
面對如狼似虎的賴六,楊柳打定了主意,就算是失身破腿,也只能失在五爺的身上,不能失在你賴六的身上。楊柳推開賴六,徑直跑到五爺的房裡來了,五爺睡在床上,面朝著牆。
楊柳說:“五爺,賴六欺負我。”
五爺說:“我已經答應賴六了,砸下來就是他的媳婦。由命吧。”
楊柳說:“五爺,你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爺,是我楊柳信得過的五爺,你不會欺負一個弱女子的。”
五爺歪過身子,說:“我怎地欺負你了。”
楊柳說:“五爺,你可要說句直話,我楊柳是不是賴六砸下來的 ”
五爺說:“誰砸下來的並不重要,你反正在南泰鎮被砸下來了。”
楊柳耍脾氣了,說:“你這是賴,你是個賴子。你和梅老闆不是有約嗎,誰砸下來的就是誰的……”楊柳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媳婦二字。
五爺一驚,這是一個了不得的女子,敢在我五爺面前耍脾氣,他睜開眼睛,歪着頭,躺在床上看着楊柳。
楊柳跑過去,搖着五爺,說:“賴六砸得我楊柳下來嗎 賴六有那個本事嗎 五爺,你難道忘記了,兩袋子銀子砸光了,我楊柳還不是在鋼絲繩上踩得好好的 我可是你五爺砸下來的。如果是這樣,當初你就不該把我從鋼絲上砸下來。”說完,楊柳搖着五爺哭了。
五爺嘆了口氣,說:“楊柳,我是有家有室的人,再說,我已是近五十歲的人了。”
楊柳說:“聽說五爺在這南泰鎮是一言九鼎的人,我想五爺總不會失信於一個無依無助的弱小女子吧。”
楊柳這番話,使五爺一時沒了主意。五爺是想把楊柳賭給賴六做個媳婦的,沒想到楊柳不願意。
五爺翻身起了床,點着了燈。燈光下的楊柳動人、揪心。楊柳臉上沒有表情,她一件一件地脫光了自己的衣服,玉一樣地站在五爺的面前。五爺的眼睛直了,他還真的沒經歷過這樣大膽潑辣的女子。五爺像審視一件藝術品似的審視着楊柳青春的胴體,憋得他的下身有了一股難以抑止的衝動。五爺下了床,神差鬼使地伸出了雙手,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楊柳……
這時候,窗外有一聲撕心裂肺的號叫。楊柳望了一眼窗外那個飛快離開的黑影,眼眶濕潤了,淚水溢到了臉上。
池塘邊又有二胡聲凄凄婉婉地傳來,拉的是《病中吟》,嗚嗚咽咽,如泣如訴,這是楊柳最熟悉不過的二胡曲子。這哀怨的二胡使楊柳想起了流氓兔,想起了那隻朝夕相處的懶兔。楊柳顧不得身邊的五爺,像毛毛蟲似地從床上彈起來,使勁地搖着五爺,叫喊着:“五爺,我不,我不——”
3
賴六開始怨五爺了,五爺說話不算數,多好的一個女人,眼巴巴地又從賴六的命運里溜走了。也難怪,英雄難過美人關,像五爺這樣的一代賭王怎麼也過不了美人關呢。
自從五爺要了楊柳,五爺就很少到丫角樓去了,楊柳到哪裡,五爺就跟屁蟲似的到哪裡,家裡的人說,五爺被楊柳這個小妖精給迷住了。
這天,楊柳要到戶外走一走,看一看田間的景緻,五爺說就到瓜園去看瓜吧。五爺要賴六備了馬車,來到離鎮區有四五里地的瓜園。這是很大的一片瓜園,一眼都望不到頭,瓜田中央有人字棚的茅草屋。那是五爺家裡的佃戶在田裡搭的瓜棚。
遠處的河堤上,有二胡聲,這二胡,總是在特別關鍵的時候響起,這是怎樣讓人揪心的二胡啊。楊柳煩躁不安地躺在稻草窩裡,二胡的旋律蛇一樣地纏着她的身子,越纏越緊,她那姣好的身材就要在這優美的二胡的旋律中肢解了。五爺把頭探出瓜棚,朝河堤那邊望去,說:“是誰在那裡拉二胡,好聽。”
楊柳閉着眼,一副十分亢奮的樣子,說:“真的很好聽。”
五爺說:“我看你一聽二胡就興奮。”
楊柳說:“唱戲的人嘛,聽見樂器響當然興奮了。”
五爺說:“楊柳,好久沒聽你唱戲了,沒見你踩鋼絲了,你一上台,一上鋼絲,就小妖精一樣的迷人了。”
楊柳反勾過頭,真的像一隻騷情的狐狸,真的像一個小妖精,眼睛微眯着,晶亮亮的黑瞳仁滾在眼角的一邊,水靈靈地波動,說:“是嗎 ”
五爺順手把楊柳抓在懷裡,就在草窩裡動作起來,楊柳軟軟地一聲哎喲,五爺就蛇樣地進入了。
五爺每次做完了事,就說:“楊柳,我要打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地娶你,婚禮一定要辦得熱熱鬧鬧。”
楊柳說:“我不要你明媒正娶地娶我。”
五爺說:“這樣名不正,言不順。”
楊柳說:“我就喜歡這個樣子。”其實,每次和五爺做完事,楊柳就後悔得半死,賤女人,又管不住自己了。有幾次,楊柳回到房裡,將那隻絲線編織的兔子拿出來,把它當作一隻棒槌,槌了又槌,揪了又揪,罵了又罵。可第二天,見到了五爺,只要五爺寬衣,她又只有順從的份了。
五爺系好褲子,說:“現在我真的很想聽一曲你唱的戲了。”
楊柳說:“我不想清唱。”
五爺說:“叫那拉二胡的來伴你唱一曲怎樣 ”
楊柳說:“那拉二胡的又不是你家裡的人,說來就來的。”
五爺說:“我給他銀子,要多少給多少,你要是高興,我還可以把他請到家裡做琴師,天天給你伴奏。”
楊柳說:“你這話可是真的 ”
五爺說:“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賴六,去把那個拉二胡的請來。就說我五爺要聘他做我家裡的琴師。”
4
易二胡就這樣來到了五爺的家裡,做了五爺家裡的琴師。五爺開始愛聽易二胡拉的曲子了,易二胡不光會拉“病中吟”,會拉“二泉映月”,還會根據五爺的心情好壞現炒現賣地編着曲子拉。易二胡編的“空山幽谷”,那鳥叫聲、猿鳴聲、狼嚎虎嘯聲能把你帶進那老鷹盤旋、神秘莫測的山谷;易二胡編的“長相思”,你即使是一個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也能把你弄得想入非非。易二胡真的是個人才,易二胡和賴六一樣,成了五爺的影子。
轉眼到了秋天,賴六要到鄉下催租收課了,五爺叫易二胡代賴六打理丫角樓的生意,易二胡說:“五爺,你要我打理丫角樓的生意,是要我填補賴六到鄉下后的一種空缺,還是真的要我打理丫角樓的生意。”
五爺說:“當然是要你打理好丫角樓的生意。”
易二胡說:“既然是這樣,你就給我一個名分。”
五爺聽了這句話,怔地一下望着易二胡。他覺得易二胡不是個等閑之輩,這句話不是一般的下人能夠說得出來的,所謂沒有金鋼鑽,不攬瓷器活,他易二胡敢說出這句話來,說明他就有這種能耐。五爺試探着說:“你是說丫角樓的生意做得不好 ”
易二胡說:“小的不敢這樣說。”
五爺說:“你是說丫角樓的生意還可以往深處做 ”
易二胡一笑,說:“任何事情都可以把它做到極致。”
五爺聽到這句話,心裡就有譜了,說:“你就做丫角樓的主管如何。”
易二胡說:“既然五爺這樣信得過我,我就替五爺出點力了。”
易二胡做了丫角樓的主管后,真的按他的思路干開了,他將原來的單一經營改為立體經營,一樓的左廂房為洗腳樓,右廂房為茶樓,二樓為賭樓。這一條龍的服務,使丫角樓的聲譽大振,生意天天見長,真可謂日進斗金了。望着那白花花的銀子流水似的流進自己的錢包,五爺心裡舒坦極了,這個易二胡怎地變成一個好管家了 人真的不可貌相,僅半個月的工夫,丫角樓就在他手裡變了一個神兒,奇迹呀。
就在那一刻,五爺心裡已經定下了,這個易二胡要把他留下來,就是花大價錢也要把他留下來,千軍易買,一將難求。
這天,五爺又贏了錢,他來到丫角樓對面的風雨樓,這風雨樓共五層,外牆用青磚砌面,內面用楓木做梁,松木鋪樓,是五爺用來祭拜天神、祈風求雨的場所,站在這裡,遠可欣賞到南泰鎮的全貌,近可觀賞到整座丫角樓的建築風格。
就在這時,五爺看見楊柳從丫角樓的窗子里探出半個身子,伸出手,說:“易二胡,我要吃樹頂上的那個最大最大的柿子。”
五爺一看,易二胡正在樹下,仰着臉看那樹頂上的柿子。
易二胡說:“我不會上樹。”儘管易二胡口裡說不會上樹,身子還是貼着樹榦往上爬,爬不到二尺,就掉下來了,樣子十分滑稽。楊柳笑了,從屋內跑出來,猿猴一樣地爬到了樹頂,就要摘下那個柿子,又不摘了。
易二胡說:“摘呀。”
楊柳說:“不摘,這麼好的景緻破壞了,心裡不忍。”說完,又從樹上跳下來,易二胡伸手就抱住了楊柳。
五爺望着楊柳從樹上跳下來,眼皮子就突突地跳,平日里,易二胡對他是那樣的謙恭,說一不二,就是在楊柳面前,也是小心翼翼,沒想到一避開眼,他就玩花招了,他就跟楊柳打打鬧鬧的了。
五爺的心像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勒了一把,痛。五爺扭過身子,望着暮靄降臨的原野,望着那條通往山外的驛道,五爺狠狠地揪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子。就在這個時候,五爺就想起了賴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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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慢慢地黑下來了,五爺在樓上也站不住了,他走下風雨樓,輕手輕腳地來到院子里,順着門縫,觀察着易二胡和楊柳。
易二胡關上門,說:“這麼些日子了,看你天天像個開心果,樂不思蜀了吧。”
楊柳聽了易二胡的話,就不做聲了,從胸窩兒里拿出那隻絲線編織的兔子,說:“你還認不認得這個 ”
望着那隻自己編織的兔子,易二胡有些感動了,說:“懶兔,我的懶兔,你還保存着。”
楊柳說:“保存着,天天都在我胸窩兒里保存着。”
易二胡一把拉過楊柳,說:“你知不知道,我沒白天沒黑夜地想着你。”說著,易二胡把楊柳擁得更緊了。楊柳把頭深深地埋在易二胡的胸前,像小豬兒一樣地拱動,喃喃地說:“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易二胡再也剋制不住了,他彎下腰,抱起楊柳,推開了五爺經常進出的那扇木門……
五爺就站在門外,一站就是一個時辰。他惱火極了,憑五爺在南泰鎮的威望和在賭場里的手段,只要五爺發句話,易二胡和楊柳就必死無疑了。可五爺沒有那樣做,五爺嘆了口氣,就要離開,屋內又開始說話了,五爺不得不又留住了腳步。
“楊柳,跟我走行不行。”是易二胡的聲音。
楊柳說:“我說過的,我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走。”
易二胡起了床,將被子掀在一邊,說:“你是不是還戀着五爺 ”
楊柳說:“你不要瞎說,五爺是一個非常好的人,就算走,我也要走個明明白白。”
易二胡說:“你喝了五爺的迷魂湯了。”
楊柳起了床,拿起一把梳子,慵懶地梳理着蓬亂的頭髮,說:“你說,我們走得了嗎 走得出這座丫角樓嗎 ”
易二胡說:“五爺是何等精明的人,等到有一天他看出了我們的破綻,我們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楊柳說:“易二胡,你口口聲聲要我走,你說,到哪裡去 ”
易二胡毫不含糊地說:“到梅老闆那裡去。”
楊柳說:“你不要說梅老闆了,提起梅老闆,我就像吃了只蒼蠅,梅老闆愛的是錢,他把我當成牲口一樣地賭了出去,一提起他我就噁心。”
易二胡說:“你說錯了,梅老闆用你賺錢不假,但梅老闆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壞,你不知道,他時時刻刻都在叨念着你。”
楊柳說:“叨念着我 叨念着我跟他掙錢吧。”
易二胡說:“楊柳,你不要激動,梅老闆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梅老闆是不會放過五爺的,你走後的一個月,梅老闆的戲班就散了。梅老闆把我帶回了漢口,到了漢口后我才知道,梅老闆原來也是開賭局的,他是漢口紅茶坊的老闆,他明裡開茶坊,暗裡開賭局,吃了官司,輸了家當,就組織了個戲班,浪跡江湖了。這次他重回漢口,用他六年來攢下來的錢,贖回了紅茶坊,又繼續開他的茶坊,開他的賭局了。他說,他會來南泰鎮的,他要把你和丫角樓一起賭回去。”
五爺聽到這裡,心裡打了一個哆嗦,這世道,真的險象環生了,要不是今日聽了易二胡的這番話,明日他五爺還不知道要吃他易二胡的什麼虧了。
楊柳複雜地望着易二胡,說:“無聊,你們男人真的很無聊,這麼說你是梅老闆叫你來的,他要我回去,跟他唱戲,跟他調情,跟他踩鋼繩,跟他掙錢,跟他做女人是不是 你也不是衝著我來的,你是衝著銀子來的。易二胡,我算是對你白有一片痴情了。你走,你現在就走,你回去告訴梅老闆,我楊柳就是死也不會跟他梅老闆在一起的,梅老闆和五爺沒法比。”
第二天,易二胡向五爺辭了行,五爺沒有挽留,這使易二胡多少感到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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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二胡又來了,易二胡這次來,是以管家的身份來的。東家梅老闆什麼都不要,就是要一個臉面,尤其在這南泰鎮,在五爺面前更是要一個臉面,他這次來南泰鎮,就是為了臉面而來的,將他失去的奪回來。
這是第三天了。五爺和梅老闆在丫角樓里賭了三天三夜,壞消息不斷地傳來,五爺在漢口的糧行輸給梅老闆了,五爺在黃州的錢莊又輸給梅老闆了。
這天,賴六從丫角樓里跑出來,臉色十分難看,他見到楊柳,說:“快走,梅老闆和五爺賭瘋了,梅老闆要五爺把你作賭注下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楊柳不信,說:“五爺是不會把我作為賭注下的。”
賴六說:“不是五爺非要把你作為賭注,是梅老闆非要把你作為賭注,不然,梅老闆就要五爺把丫角樓作為賭注,你想想,丫角樓是五爺的命,是五爺在南泰鎮的臉面,他不會輕易把丫角樓作為賭注下的。你快走,等五爺和梅老闆出來,你想走也走不了。”
楊柳不走。她來到了街上,來到了一家油鋪,說:“我要兩桶桐油。”
賭場內,煙霧繚繞,殺氣騰騰,易二胡站在梅老闆的背後,一臉的得意,賴六也迅速來到五爺的身邊。這時楊柳也進來了,易二胡望了一眼。
五爺並沒有發現楊柳的複雜表情,他和梅老闆都賭紅了眼,梅老闆拿出一張房契,說:“這是我在漢口的紅茶坊,押上啦。”
五爺的臉鐵青着,腮幫上的肌肉一束一束地在抖動,看得出,他的牙齒嚼出血來了。五爺說:“我不要你的紅茶坊,我要我在漢口的糧行,在黃州的錢莊,你就把本該屬於我的東西押上吧。”
梅老闆哈哈一笑,說:“那怎麼行呢,我也很喜歡你在漢口的糧行,在黃州的錢莊,既然贏了,就是我的啦,我願意押什麼就押什麼。現在該是你上注啦。”
五爺緩緩地說:“我的糧行輸了,錢莊輸了,再就是一點土地啦,作為賭注,那點土地是不能與你紅茶坊相配的。”楊柳聽着五爺低沉的語音,望着五爺蔫不拉嘰的神態,心痛死了。楊柳想,這就是把她從鋼絲繩上砸下來的威風凜凜的五爺么,這就是平日里逗她樂、走村串鋪鑽瓜棚的五爺么,這就是南泰鎮的一代賭王五爺么,他怎麼能夠輸呢,在楊柳的心裡,五爺是永遠也輸不了的。
梅老闆說:“不,不,你有,你有最珍貴的賭注,你的丫角樓,你的楊柳,隨便下哪注都行。”
五爺一笑,說:“這二注,隨哪一注我都不能下。”
梅老闆一笑,笑得很古怪,笑得陰陽怪氣,說:“五爺在這南泰鎮被稱為一代賭王,一代賭王認輸,就這麼簡單 按江湖上的規矩,要麼斷足,要麼斷手,或者學一學當年的韓信,從我這胯下鑽過去。”說完,梅老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雙手叉腰,一隻腳高高地抬在桌子上。
五爺的臉氣成豬肝色了,從未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五爺伸出手,對賴六說:“把丫角樓的房契拿來。”
賴六說:“五爺,這可要慎重呀。”
五爺說:“就丫角樓,我說了算,總不能把楊柳賠進去吧。”
一句話,如一粒石子投進了池塘,楊柳突然說話了:“不押丫角樓,押我,但我有一個條件……”說著,楊柳轉過身子,對梅老闆說,“你的賭注必須是五爺在漢口的糧行、黃州的錢莊,不然我就不押。”
梅老闆說:“五爺,我羨慕你呀,有這麼貼心的紅顏知己,我同意將漢口的糧行、黃州的錢莊押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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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憑着一時的豪氣,自覺自愿地押上了。賴六睜大了眼睛,用手在楊柳的眼前晃了又晃,說:“楊柳,你沒弄錯吧。”
楊柳說:“沒錯,衝著五爺剛才的那句話,我楊柳無怨無悔。”
賴六的臉陰了,人蔫了,輕輕地叫了一聲: “五爺哇,楊柳哇,賭不得的,賭不得的。”
此時此刻,五爺哪裡聽得上賴六的勸告,兩隻眼睛睜得像兩個牛卵子,血汪汪地望着那隻蓋着骰子的紅木罐,口裡叫着:“大……大……”可當紅木罐揭開的時候,骰子並不是大,是小。五爺徹底地癱瘓了,一陣暈眩,五爺倒在地上。
就在這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賴六從腰間抽出一把尖刀,刺進了梅老闆的肚子,也就在這同一刻,易二胡也從腰間抽出刀子,砍在賴六的腦門上,然後抱起暈眩的五爺,將刀子架在五爺的脖子上,說:“各位哥兄老弟,看到了吧,賴六殺人了,我早就看出,賴六不是個東西,別看他人模人樣,充其量只是五爺餵養的一條狗,所以,我砍了他。但我要告訴大家一句,今天真正的罪魁禍首不是賴六,是五爺。我易二胡今天就主持個公道,送五爺一程。”說完,易二胡舉起手中的刀子,向五爺的頭顱砍去。可沒等他落下刀子,楊柳一個飛腿,踢飛了易二胡手中的刀子:“易二胡,你的戲演夠了,你這個兩面三刀、無情無義的小人,本姑娘算看透你了。”說完,楊柳又飛起一腳,將易二胡從門裡踢出了門外,剛好撞翻了兩桶桐油。易二胡像一條掉在糞缸裡面的蛆蟲,在桐油裡面翻滾……
楊柳隨手撿起一盞油燈,丟在四溢的桐油里……
轟地一聲,丫角樓起火了。
楊柳從門旮旯里拿過一根麻繩,手腕一抖,那麻繩像箭一樣地飛了出去,死死地系在院子裡面那棵柿子樹上,又在那眨眼的工夫,楊柳一手夾起五爺,一手夾起血流如注的賴六,順着那條麻繩朝牆外奔去。
天,慢慢地黑下來,通往鄉下的小路,被丫角樓的大火映得紅紅的,似血湯潑灑,楊柳架着五爺,扶着賴六,三條被大火映着的影子長長地鋪在路上,直至融進鄉間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