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誰

　　這是我經歷過的一件小事。想起那一刻，總有些臉紅。那年我剛剛從技校畢業參加工作，被分配到廣州分公司上班。正是十八九歲、精力旺盛，愛慕虛榮的年齡。

　　儘管父母竭力反對，瞞着他們我還是買了輛摩托車。白天上班，晚上有空出去搭客。按自己的想法，掙錢不是主要目的，多接觸些人、多接觸些行業、豐富閱歷。何況公司院子在黃埔油庫旁。這個碼頭來往的多是外國油輪，“鬼佬”船員下船后一般都是坐“摩的”出去玩和辦事。這樣除了掙點“外匯”，自己學過的那點英語也能鍛煉鍛煉。想法總是美好的，鬼佬的美元沒有掙幾個，同當地搭客的卻衝突了好幾次，因為碼頭是人家的地盤。於是，我不得不經常騎着車到別的地方找生意。

　　剛開始搭客時我總戴着一個全包的頭盔，我不願讓單位人認出，讓他們說自己下班了還在撈“外快”。

　　航道局是我經常去的一個地方。這家單位沒幾個人，然而傍晚時分那兒卻很熱鬧。

　　每到下午六、七點鐘，許多描了細長眉毛、抹了粉、塗了很重口紅、穿着妖嬈露骨的女子都會出現在航道局門口那幾家大排檔的餐桌旁。只是她們當中很難找得出幾個稍微耐看點的——的確這是些已經錯過青春，也不擁有漂亮姿色的風塵女，三五十塊塊錢便是她們出賣肉體的價格。圍在她們周圍的大多是在附近幾家建築工地上下苦力、干臟活累活體力活的民工。騎着車經過路口，常看到這些男男女女堂而皇之卻又遮遮掩掩的景象，那樣子有些可笑又有點叫人悲哀。九、十點是我的黃金時間，因為多數人都要散去。常在那守候的車有六、七輛，都是本地人，我盡量不和他們在一起等客。

　　那天晚上十點剛過，我已掙了近五十元錢。騎着車慢慢悠悠打算回去。還沒到航道局，就見路口圍了一堆人，吵鬧中隱約還聽見女人的叫聲，放慢速度，我準備從一旁繞過去，卻被當地那幾個搭客的叫住：“喂！北方佬，有客搭不搭？”我知道有這種好事情絕對不會讓給自己的。還沒及搭話，一個女子已經站到我車前：“大哥，送送我行嗎？到了我一定給你錢。”哀求的聲音夾着啜泣。站在我面前的女子除了一頭長發能讓人感到一點青春氣息外，臉孔上帶着的是一種風塵女子特有的頹廢。她有些哆嗦，一隻露出來的手臂上流着血。樣子的確有些狼狽可憐，可想到她的身份，我覺得還是趕緊走人。這種好人做不得，而且如果再讓單位的同事瞧見了會怎麼說呢！我的車剛啟動，她一跨腿卻坐了上來，並且一下抱住我的腰，周圍立馬有人打口哨，詭異的笑、喊……我感到頭盔下自己的臉唰的一下紅到了勃根。這不知羞恥的女人，叫她下車自己是做不到的，硬着頭皮問了聲：“去哪？”掛擋、轟油門、離合一松，車子就竄了出去。路上，她說了句：“他們不給錢還打人，那幾個搭客的也都不搭我。”我心裡暗暗說，就你這德性，活該！還讓我跟着丟人！

　　馬上到的時候，我停住車讓她下來。我知道她要去的地方是在一個市場邊，那地方經常有單位的同事去，我可不願意讓單位的人見到自己的摩托車后坐着這樣一個女人。她順從的下了車說：“我身上沒錢，你跟在我後面我去給你拿錢。”她倒看出了我的顧忌。“算了吧。”我說，看着她的胳膊還在流血，有些不忍，我掏出十塊錢對她說：“去那邊包一下吧。”接過錢看了看我，她說：“小弟，對不起，我剛才那樣子是怕你不拉我，你是個好人！”媽的，她還知道自己比我大！沒理她，油門一轟，我掉頭就走了。

　　接下來一連好幾天晚上都加班，沒時間出去，後來到那邊搭客也再沒有見到她,這件事慢慢也就淡忘了。

　　直到有一個星期天晚上，我和兩個同事坐在東江大道邊的士多店外喝啤酒。突然身旁有人說：“真巧呀！在這裡碰見你了，我還去過航道局那邊都沒見到你。”我一抬頭，愣住了，是她。看着兩個同事好奇的目光，我極不自然地說：“什麼事情？小姐，你找誰？”她一愣，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手在口袋裡頓了頓卻沒動，看了看我和身邊的兩位同事。說了聲對不起，認錯人了，她轉身匆匆就走了。那天她穿了身灰白色的工作服，估計是到開發區那家廠子打工了。

　　這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有時腦子裡突然泛起她那張瞬間變得蒼白的臉，心裡便不由得是隱隱的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