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掉你的手

　　劉長久被送到醫院時整個人跟個血葫蘆似的，因為流血過多臉色煞白，但他心裡始終都很清醒。今兒是臘月二十九，明兒就是大年三十，一大早老劉到超市又添了些年貨，在公共汽車上遇到小偷兒。

　　老劉一上車就發現一個人模狗樣兒的小夥子在車門口擠呀擠，既不上又不下，老劉丟過兩部手機了，所以格外小心。果不其然，那小子趁車拐彎時偷了一個女人的手機，正被老劉瞧見。劉長久喊聲“小偷”，一把扯住那賊的手。小偷一驚，手機掉在地上，眾人圍觀，那丟手機的婦女拾起手機臉一扭，假裝沒事兒。這一來小偷神氣了，三說兩說就動起手來，跟兩個同夥群毆劉長久。老劉倔勁兒也上來了，抱住小偷的腿死也不放，窮凶極惡的小偷就用刀捅了老劉。車上男女老少十好幾個人，沒有一個人幫老劉，甚至站出來說句公道話的也沒有。小偷惡狠狠瞪了老劉一眼下車揚長而去，乘客怕攤事兒也一鬨而散。混身是血的老劉躺在地上，眼睜睜地看着這些人從他身邊倉皇而過，心裡真他娘的不是個滋味。

　　傷勢不太嚴重，醫生說住個十天半月就沒事了。老伴兒在床邊端水遞葯嘴裡嘟囔個沒完：“就你逞能……”老劉臉憋得通紅一言不發。正這時刑警董明來了解情況，劉長久憋了半天，流着鼻涕咬着牙說：“我……劉長久活了五十歲……從來沒跟人斗過狠，誰不說我老劉是熱腸子，文革那會兒我省吃儉用攢了500元錢給俺娘看病，被偷了，可那小偷跑了，被大夥追出兩條街逮住了，抓小偷——是義不容辭、理所當然的事兒……可現在……光天化日……我被小偷捅了六刀竟沒人管！小偷臨走瞅我那一眼那個得意……”劉長久越說越激動，咳了好一會兒，突然老劉非常認真地說了句出人意料的話：“兔崽子，非剁了他的手不可！”

　　董明也挺感慨，正好他女朋友是報社記者，就把這事曝光了，表彰了劉長久，聲討了醜惡現象，單位獎勵老劉3萬元錢，還不時有熱心市民打電話給老劉表示贊同。照說劉長久應該欣慰了，可是他心裡仍是堵得慌，只有一個念頭——剁手。

　　老劉出院了，拆完線肚子上留下六條殷紅的“蜈蚣”，還沒徹底復原就天天往刑警隊跑，可是每次都失望而歸。後來老劉也不跑了，背着把斬骨刀在街上轉悠。刀裝在書包里，那可是把好刀，“張小泉”牌的，刃薄背厚足有四五斤重，別說剁手，鉚足了勁大腿也卸得下來。老伴問這是幹嗎，老劉悶聲悶氣扔下兩個字——剁手。老伴兒只當老劉心裡窩囊，瞎折騰，再說啦，他去哪個耗子洞找那小偷兒去？退一萬步，就算真給遇上了，平時殺雞都手軟的老劉，給他一萬個膽兒也不敢剁人的手，由他去吧。

　　劉長久眼前總是浮現出那個小偷囂張而又得意的眼神，他恨周圍麻木的人，更恨小偷。老實巴交的劉長久倔勁上來，火車都拉不回。老劉想不通，一個小偷憑什麼恁囂張，沒人管？我管！我還非要剁那兔崽子的手不可！

　　老劉買了一張市區的交通圖，開始研究公共汽車的路線，選定了一些從火車站始發或到鬧市區等小偷常出沒的公共汽車，天天從始發站坐到終點站，車上吃車上喝，困了就睡會兒。時間一長，不但把司機、售票員都認熟了，就連一些老乘客也都記住了。在這些乘客中，老劉發現總有那麼幾個人周期性乘某路車，而且上車地點總是人多的鬧市區，但下車的地點卻經常變換。據老劉觀察這些人就是公車扒手。

　　半年下來，老劉基本上把全市公車上的小偷認了個清楚，他有個筆記本，每頁記錄著一個對象，包括相貌特徵，經常出沒的時間、地點，周期性的活動規律。每個都有一個編號，最後一個編號是78。可這其中並沒有老劉要找的那個小偷。

　　轉眼到了國慶節，老劉筆記本上的編號已經到了126號，功夫不負有心人，十月一號這天劉長久在12路公車上發現了那雙難以忘卻的眼睛，雖然衣着、髮式不同了，但老劉記得那雙眼睛。在夢裡老劉不知把這小子的手剁了多少回，可是真的遇上了卻發憷了，伸進書包里握刀的手直發軟。後來那小偷下車了，老劉才鬆了口氣，頭上蒙了一層冷汗。邊上一個被偷了手機的人嘟嘟囔囔直罵，但沒人理他。

　　晚上回到家，老劉喝了點酒，把小筆記本鎖在抽屜里，一頭倒在了床上，第二天老劉病倒了，茶不思飯不想，唉聲嘆氣。半個月後，劉長久出了趟遠門，到當年一塊開山放炮的鐵道兵老戰友家去了一趟。回來后老劉竟做起了小生意。他在街上收了幾部舊手機回來，家人問他幹嗎，他屁也不放一個，悶頭兒鼓搗手機。

　　家人有點兒擔心了，劉長久越來越詭秘，三更半夜不睡覺一個人躲在屋裡鼓搗東西。而且還買了套上檔次的西裝，金絲邊的眼鏡，穿戴起來整個一款兒，出門兒還夾着像模像樣兒的小皮包。以前知道他瘋魔一樣去找小偷，家人倒不擔心，可現在家人心裡直打鼓。

　　春節臨近，劉長久又轉戰在公共汽車上了，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而且一身高檔的行頭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樣兒。他上車專往人多處擠，一年來在公車上早練就一雙神眼，誰是小偷，誰有錢，誰容易被偷，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一天，劉長久正擠在公車上，眼神溜來溜去，突然一張臉映入眼帘，冤家路窄，正是去年捅他的那個小偷。老劉心裡打鼓，但還是不知不覺地和小偷擠到了一塊兒。小偷一臉鎮靜，哼着歌，彷彿沒注意到劉長久。老劉心裡也竊喜，見小偷沒認出他來，於是掏出手機想打電話，但人太擠就又把手機裝在口袋裡。老劉把臉轉向車外，側身對着小偷，擔心小偷認出自己來。

　　車到站了，老劉要下車，可是沒想到小偷也急着下車，使勁擠他，他五十歲的人哪擠得過二十多歲的壯小夥子。結果小偷搶先一步下了車，劉長久一遲疑，車門關上了，再一摸口袋，手機還是不翼而飛。不用問，准又是那個該死的小偷。

　　老劉心裡一陣緊張，期待着……車剛開出二十米，突然街上傳來一聲巨響，循聲望去，一人握着斷手倒在血泊里，正是小偷。老劉這才長吐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容。

　　劉長久下了車，擠開圍觀的人群，只見那個小偷渾身是血半卧在地上，一隻手掌血肉模糊，人們唏噓不已。小偷也看到劉長久，劉長久蹲下來摘下眼鏡：“小子，我就是要你的手。”然後轉身離去。小偷眼睛一亮，認出了老劉，圍觀的人並沒聽到老劉說什麼。

　　第二天，家人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劉長久因涉嫌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罪被拘留。在劉家還找出了兩個組裝好的手機炸彈，玩具手機殼裡裝着雷管和炸藥，點火裝置與手機的關機鍵相連。劉長久曾當過鐵道兵，專門開山炸石，不知他從哪裡弄到了雷管、炸藥，加上廢棄的打火機點火電池，用這些自製了手機炸彈。小偷偷到手機后都要先關機，沒想到剛好啟動炸彈。

　　劉長久一下子由見義勇為的英雄變成了罪犯，他又一次成了媒體關注的焦點，有人為老劉對付小偷的手段拍手稱快，也有人反對以暴制暴。而老劉只說了一句話：“我就是要小偷的手。”

　　那個捅了老劉六刀的小偷成了終生殘廢，怕是再不能偷東西了，並且傷好后還要接受審判。而老劉也因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觸犯刑法，受到制裁。

　　此事經媒體傳播后，全國各地的醫院都收治過一些據說是因爆竹炸壞了手的病人。

　　值得一提的是，老劉的那個筆記本交到了警察手裡，估計這個城市的居民會過上一段不受小偷困擾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