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進畫里de黑煙囪

　　楊老將軍給縣裡打來電話，說他想過幾天回老家看看。這讓劉縣長喜上眉梢。他從案頭找出一本展示縣裡新農村建設成就的畫冊。畫冊封面上的照片便是楊老將軍老家鳳尾村的。只見畫面上的鳳尾村，如一顆明珠掩映在一片蔥鬱的低山之中，村周圍是一波連一波的果樹林；村頭是一排整齊的紅磚廠房；村舍是清一色的二層小樓，白牆紅瓦……太美了！劉縣長興奮地在照片旁寫道：寧作鳳尾人，不願做神仙。

　　前來請示工作的秘書小王，一見劉縣長的題字，失聲叫好。劉縣長呵呵一笑，說：“好啥呀？我這是套人家的！”劉縣長指示完小王的工作，頓了一會兒，道：“你按這幅照片，原樣放大，製成大幅展板，放到縣政府門口的街道旁，讓市民百姓都知道啥叫新農村！”小王得令要走，劉縣長補充道，“要快，鳳尾村是楊老將軍的老家，他過幾天就要回來。”小王會意，笑道：“沒問題。”

　　可沒想到，第二天一早，問題就來了。小王急匆匆地拿着鳳尾村的照片找到劉縣長。劉縣長接過照片，展眼一看，頓時臉都氣白了。只見照片上的鳳尾村陰暗可怕，特別是村頭那排紅磚廠房上，高高聳立起了一排黑煙囪，它們正在將濃濃的黑煙噴向村子的上空。“這是怎麼回事？”劉縣長冷冷地問。小王彙報道：“畫冊上的照片是經過電腦加工處理的。這幅才是加工前的原始照片。您看，還要不要繼續做宣傳展板？”

　　“胡鬧，這不是弄虛作假嗎？”劉縣長指着照片，怒不可遏，“鳳尾村的好風景全讓這排黑煙囪給抹殺了，還新農村樣板呢！”劉縣長沒有回答展板是做還是不做，指示小王迅速去查清是誰造的假。

　　不一會兒，小王興沖沖地跑了回來。“查清楚了，是鳳尾鎮的鎮長李光讓抹去煙囪的……”“李光？好，好，有水平啊，我現在不說他弄虛作假的問題，現在老將軍就要去鳳尾村，他把將軍的老家污染成這樣，看他如何交待……”小王話沒說完，劉縣長火冒三丈，大聲嚷了起來。

　　見狀，小王急忙補充道：“我打電話問過李鎮長了，他說那排黑煙囪早就拆了。”劉縣長一聽，愣了一會兒，轉怒為喜：“真的還是假的？”小王點了點頭。“這傢伙還有點敏感性！”劉縣長高興起來，令小王製作宣傳展板工作繼續進行。

　　鳳尾村的大幅宣傳展板，終於在政府門口的街道旁立了起來。往來的公務員和路上的行人無不駐足觀看。他們在展板前爭相打聽着鳳尾村的情況，言談中無不露出羨慕的神情。同時，有關楊老將軍是鳳尾村人，以及他不久就要回家鄉的消息也不脛而走。

　　可沒料到，展板擺出來才兩天，又出問題了。就在畫面的那排廠房上，居然有人用黑色油漆重新畫上了那排又粗又黑的大煙囪！小王迅速將這一新情況向劉縣長作了彙報。劉縣長一聽，睜大了眼睛：“難道這排煙囪還在？老百姓說我們搞假宣傳？”劉縣長立即令小王火速趕到鳳尾村去看個究竟。幾個小時后，小王回來彙報，說李光的話沒有錯，稱自己開車在村裡跑一圈，確實沒有看到一個大煙囪。“那是怎麼回事呢？”劉縣長聽后感到有些蹊蹺，對小王說：“看來這是有人在故意搗蛋，讓公安局查一下。”

　　第二天，公安局就上報了調查的情況。他們說這是一名帶口罩的老頭兒乾的，這老頭兒手裡提着一桶油漆，畫完后就搖搖晃晃地進了醫院的住院部。他們懷疑這老頭兒神經不太正常，就沒作過多理會。“原來是個瘋子！”劉縣長總算長長的吁了口氣。

　　楊老將軍回鄉的日子定了下來。小王興奮地通知李光，說明天老將軍就要來了，讓他做好相關的接待準備工作。不料，李光顯得十分反常，不僅不歡迎，還對小王說“不能來呀”，還說有緊急情況要向劉縣長當面彙報。

　　李光見到劉縣長，兩條腿直哆嗦，話也不順溜了：“實……實際情況，是這樣的，鳳尾村的煙囪是拆了，可楊老將軍這次……這次還是不能去呀！”劉縣長早聽了小王的彙報，一見了李光，就一臉的威嚴：“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說吧！”李光只得如實相告：原來鳳尾村的村頭建有一家油氈廠，是個污染很重的企業，那排煙囪就是油氈廠的。鳳尾村原本靠種植果樹就成了有名的小康村，引進這家企業后，鎮村經濟都上了台階。幾個月前，鎮里為了力挺鳳尾村為全縣的新農村樣板，將廠里的煙囪拆了的。劉縣長不解地問：“為什麼？”李光解釋道，“這樣，記者拍照片，上電視就沒有那排大黑煙囪，別人就不會用環保問題來說事，更不會否決咱這個樣板了。”

　　“你這倒是實話實說呀！”劉縣長諷刺了一句，點燃一支煙，“我可要警告你，採購鳳尾村果子的外商給縣裡打來電話，說看了村頭的那排煙囪，擔心果子受了污染，想要毀約，我們可是費了很大勁才穩住他的！”李光慶幸自已歪打正着拆了那排煙囪，臉上露出喜色。

　　“還是關了！不然會因小失大的。”劉縣長頓了一會兒，嚴肅地說。“可是，不行啊！”李光激動起來，“這是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通過招商引進來的一個項目啊。僅這一個廠子，一年就可以上交稅收兩百多萬呀？”李光還說，儘管群眾有點意見，但通過給他們算經濟賬，他們還是可以理解的，至今沒有出現一起上訪告狀的事。

　　兩百萬的稅收，對一個貧困的山區縣，可不是個小數目！聽了李光的話，劉縣長猶豫了。縣裡財政困難，這是他最頭痛的事，關了這個廠子就意味着他自斷了兩百萬的財源吶！“那你說怎麼辦？楊老將軍這回可是想回老家看看的！”李光見劉縣長口氣鬆動了，眼睛一亮，笑道：“那就只有用老辦法應付唄！”劉縣長怏怏地說：“那你就看着辦吧！”

　　楊老將軍如期而至，縣政府一派喜慶氣氛。劉縣長帶着楊老將軍參觀了縣裡的眾多景點和知名企業。還通知了將軍當年的老戰友、老部下以及家鄉的鎮村負責人到縣裡來座談。他們暢談着如今的巨大變化，一連幾天，老將軍十分興奮。趁他高興，陪同的李光說：“有件事對不住老首長呀，就是通往我們鎮的公路，最近被洪水沖斷了，我們正在搶修，不湊巧啊！”楊老將軍有些不快。劉縣長緊接著說：“不過，在這裡，您一樣能看到老家。”說著拿出了那本畫冊。老將軍接過一看，激動起來。劉縣長笑着說：“您老家呀，現在已是縣裡首屈一指的樣板村了，我們政府門口還有它的一幅特大照片哩！”“真的？我去看看，看看啊，幾十年沒回了！”老將軍說著就往政府門口趕，一行人尾隨着奔那幅展板而去。

　　楊老將軍默默地站立在展板前，看到老家優美的自然風光和一排排別墅般的住宅出神。“這是我的鳳尾村嗎？這是我的……”他自言自語起來。這時，從展板的背後突然鑽出一個人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公安局向劉縣長說的那個戴口罩，提着油漆桶的老頭兒。

　　“不是啊，黑子哥，他們在蒙你哩！”這時，幾名民警一擁而上，將那老頭兒圍住，要他走開。

　　“慢着——”楊老將軍走近老頭，“你剛才叫我什麼——”劉縣長急忙擠到旁邊，對楊老將軍說：“老首長，不要理會他，他有毛病，是醫院的一個住院病人，上次還故意在這幅畫上亂畫。”老將軍向劉縣長擺手止住他。這時只見那老頭兒將口罩摘下，對着老將軍：“黑子哥喲，還認識我嗎？”“黑子”是老將軍的乳名，老將軍聽起來格外親切，他仔細地看了那老頭一會兒，突然大喊一聲：“你是村裡的漆匠三毛！”緊接着兩個人緊緊地摟在一起。

　　“三毛哇，你為什麼在這裡，又為什麼要在咱老家的畫上亂畫呀？”楊老將軍不解地問。“哪裡呀……”三毛一邊流淚一邊訴說了起來。原來，李光讓油氈廠把煙囪拆了以後，油氈廠並未停產，廠里排出的刺鼻的廢氣，直衝着整個村子。大伙兒不要說幹活，就是吃飯都得戴上口罩。他在大街上戴口罩就是因為習慣了的緣故。這兩個月，鄉親們是一個接一個地病倒了。他們到醫院一查全是肺病，至今縣醫院還住了十多個。為此，鄉親們一致要求廠里重新建煙囪。可鎮里廠里就是置之不理。他自已也在縣醫院住院，那天他見了自已村的照片居然在街上展出了，就再也忍不住了，決心一定要把鄉親們的這個願望讓縣裡知道，就拿了罐油漆，自已把那排煙囪畫上了……

　　多麼樸實的鄉親，他們善良得連要求都不會提！聽了漆匠的話，楊老將軍驚呆了！忽然，他臉色一變，一把抓住身邊李光的手，聲嘶力竭地喊道：“你、你們究竟想把鄉親們怎麼樣？”李光嚇得渾身篩糠，連忙說：“老首長放心，我們這就去把煙囪建起來！”

　　“還建煙囪？還不趕快去把這個廠子給關了！李光呀李光，你怎麼就知道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呢？那幾千畝的果園眼看就要被你給報銷了啊！”李光睜着大眼睛看着劉縣長，只見劉縣長已沉沉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