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夢
手機:M版 分類:江湖柔情 編輯:小景
葛玉柱大學畢業后就留在了省城,通過國家公務員考試進入了一個不錯的單位,很快又和同樣留在省城的大學同學何曉玉確定了戀愛關係,讓遠在千里之外偏遠農村的老爹老媽高興得合不攏嘴,逢人便誇自己的兒子有了大出息。
葛玉柱和何曉玉經過兩年多的戀愛,兩個人開始商議起結婚的事情。民以食為天,安居才能樂業,這個千年不變的道理同樣擺在了兩個大學畢業生的面前。葛玉柱是國家公務員,何曉玉在一家事業單位上班,吃飯不成問題,結婚的最大問題就剩下了安居一件。可一想起買樓,兩個人的頭都大了,現在省城的樓價特高,地段不好的樓盤每平方米也在三千元以上,再加上裝修、物業等各種費用,每平方米至少要在四千元以上,而兩個人每個月的收入加在一起也不到三千元,按這個標準計算,買下一套六十平方米的住房,兩個人不吃不喝也要攢上將近十年。而二手房的價格同樣不低,再算上折舊、環境、交通等因素,價格基本上與新房持平。安居便成了橫在兩個人面前的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兩個人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決定各自回家向父母求援。
葛玉柱家裡的條件並不好,父親含辛茹苦地供他念完大學,本來應該鬆一口氣了,可如今自己又要向父親伸手要錢,葛玉柱越想心裡越難過,帶着這種沉痛的心情回到了山旮旯里的家。父親不在家,母親一見兒子回來了,興奮得皺紋里都是笑容。葛玉柱看了看兩鬢斑白的母親,鼓了好幾次勇氣,才說出了回家的目的。誰知母親竟沒有絲毫意外的表情,她笑着拿出一個小包遞給了兒子:“這是我和你爹給你攢的娶媳婦的錢,兩萬多點兒,你拿去吧。”
葛玉柱一愣:“媽?哪來的這麼多錢?我爹呢?怎麼還沒回來?他到底幹啥去了?”
母親見實在瞞不住兒子,勉強笑了笑:“知道大城市動一動都需要錢,置辦個房子就更貴了,我和你爹一直沒閑着,可咱農村人攢點兒錢難呀,所以你爹這兩年一直在省城打工。”
葛玉柱腦袋“轟”的一聲:“媽,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呀?我爹具體在哪兒?我回去就去找他,不能讓他再拚命了。”
母親擺擺手:“你爹的脾氣你還不知道?他不會回來的。一直沒告訴你,是怕你分心。孩子,咱一個農村娃,能上完大學留在省城還自己處了對象,人家姑娘又不要咱啥彩禮,爹媽就知足了。爹媽知道你的心思,可爹媽啥也不圖,就趁着這老骨頭還能幹的時候再掙兩個貼補貼補你們,農村好活城裡難過呀!你們小兩口和和氣氣的,再好好乾工作,爹媽就放心了。”
葛玉柱淚流滿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第二天,葛玉柱始終沒有問出父親的具體打工地點和聯繫方法,他帶着愧疚和感激,揣上那兩萬多元錢,辭別母親,回到了省城。不久,何曉玉也從農村老家趕了回來,可是她卻兩手空空。原來,何曉玉家同樣也不富裕,年邁的父親住在哥哥家,春起的時候扭了腰,現在行動仍有些不便。嫂子見何曉玉兩手空空回到家裡,本來就有幾分不快,一聽說要借錢,便冷嘲熱諷地一通數落。何曉玉負氣離去。何曉玉看着葛玉柱,眼含淚水地表示一定要買新房。兩個人又四處找同學找朋友籌到了一部分錢,加上自己平時的積蓄,可仍差一部分,最後他們決定申請購房貸款。
經過幾個月的售樓中心、銀行之間的連續折騰,他們終於拿到了新房的鑰匙。經過簡單裝修后,他們的婚禮也正式舉行,坐在屬於自己的新房裡,葛玉柱和何曉玉互相看了看,眼淚不由自主奪眶而出。
婚後的日子既平淡又緊張,平淡的是日復一日上班回家,緊張的是月復一月拚命攢錢按時定額向銀行歸還每月的房貸。葛玉柱和何曉玉本來掙的就不多,扣除數額不菲的房貸,每個月的工資便所剩無幾,再加上日常生活的雜七雜八,他們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如果再碰上什麼朋友結婚、同學聚會、領導過生日等,他們只能借錢支撐。打那后,他們的生活便只有一個目標:還貸。他們捨不得吃捨不得喝,盡量躲避參加各種活動,有個小病也都咬牙挺過,從牙縫裡攢錢按月歸還,生怕有一點點兒的意外影響他們的還貸計劃。一年下來,兩個人便被沉重的房貸壓得透不過氣來,好像一下子都老了好幾歲。
這天,何曉玉突然接到哥哥的電話,說父親病危,叫她迅速回家。何曉玉安排好家裡的事情,向單位請了假,和葛玉柱一起回了老家。原來父親知道女兒在省城日子過得很緊,打算多掙點兒錢貼補女兒,便背着葯簍上山採藥,誰知在一次攀岩採藥過程中一腳踏空,從崖壁上摔了下去。等何曉玉兩個人趕到家時,老人家只剩下了最後一口氣,他緊緊地拉着女兒和女婿的手,嘴唇微微動了動,兩顆混濁的淚水從眼角滾下,便停止了呼吸。
老人家是為給女兒掙錢才摔下崖壁送的命,何曉玉的嫂子當然會抓住這個問題不放,所以她一口咬定辦理喪事她堅決不出一分錢,而且何曉玉大學畢業后也沒對家裡做什麼貢獻,給老父親發喪就更應該是她情理之中的事兒了。何曉玉看了一眼刁蠻的嫂子和老實木訥的哥哥,什麼也沒有說,和葛玉柱一起四處奔波,張羅起了喪事。等把老父親的遺體安葬到地下,處理完後事回到省城家中,何曉玉便累倒在了床上。當天半夜她便覺得肚子疼,後來實在堅持不住,被葛玉柱送去了醫院,不到天亮,一個三個月的嬰兒便流產了。
在醫院住了七天,葛玉柱把何曉玉接回家。可剛到家,銀行便打來電話,催促他馬上去銀行歸還本月房貸,否則就要採取強制措施。葛玉柱看看空空如也的口袋,咬咬牙走出家門,找同事求朋友尋同學,整整忙了一天才東挪西湊地弄齊本月的銀行按揭,如數歸還。走出銀行,他長長嘆了一口氣,用剩下的錢為何曉玉買了幾袋奶粉和一隻雞,提上了樓。
開門進屋,卧室里傳來了哭泣聲。葛玉柱急忙來到卧室,何曉玉正趴在床上哭得像個淚人。他走過去,坐在床頭,輕輕撫摸着妻子的頭髮:“曉玉,別哭了,都是我不好,讓你跟着吃苦受累。不過你放心,銀行的按揭我一定會按月還上。”
聽葛玉柱這麼一說,何曉玉哭得更凶了,身子不停地抽搐起來。
葛玉柱托起何曉玉的臉:“曉玉,別哭了,你剛流產,身子虛,好好靜一下,我這就給你燉雞湯去。”
何曉玉揚起臉看着葛玉柱:“玉柱,我……我被單位解僱了!”
“什麼?”葛玉柱一愣,“你說什麼?”
“剛才單位領導來了,他說現在正在進行事業單位改革,而我們單位就在改革之列,單位要裁員百分之八十,我也是裁員之一。”何曉玉說著一頭扎進了葛玉柱的懷裡,“咱們的銀行按揭可怎麼還呀?”
彷彿晴天霹靂,葛玉柱一下子蒙了,他傻獃獃地坐在那兒,大腦一片空白。
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何曉玉看了看呆愣在那裡的丈夫,擦了擦眼淚,接起了電話,沒說幾句,便把電話遞給了丈夫:“是咱爹。”
葛玉柱這才有點兒回過神兒來,老爹葛風義一直在省城打工,可具體在哪兒卻一直沒跟他說,即使他結婚那天葛風義也沒抽出時間來參加兒子的婚禮,今天突然把電話打到家裡,肯定是有什麼事情,他打了打精神接過了電話:“喂,爹呀,我是玉柱,您有什麼事兒嗎?”
電話那頭正是父親葛風義:“玉柱呀,有件急事兒呀,我們同一個工地的工友老汪得了急病,正在醫院呢,急需錢,你那有沒有呀?”
葛玉柱愣了半天:“爹……這……我真沒有……”
“你個兔崽子,現在可是要救你汪叔的命呀,我不管你是真沒錢還是假沒錢,馬上給準備三千塊錢送到和平醫院來!”
葛玉柱的眼淚圍着眼圈直轉:“爹……我知道沒特急的事……你不會給我打電話的……可我……真沒錢……”
“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狼。”葛風義在那頭吼了起來,“你家在哪兒?告訴我,我這就到你家去!”
葛玉柱剛把家庭地址告訴了父親,電話那頭便“咣”的一聲掛了。他默默放下電話,淚水順着腮邊無聲滑落。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葛風義滿面怒容地出現在了門外。
“爹,進來吧。”葛玉柱和何曉玉把父親讓到屋裡。
“我不是你爹!你汪叔平時特別照顧爹,現在他病了,家又在外省,咱能不管嗎?可你……”葛風義說著說著,突然發現兒子的家裡連件像樣的傢具也沒有,兒子和兒媳的臉上都殘留着淚痕,而且兒媳的臉色特別慘白,他不由一愣:“玉柱,家裡咋了?曉玉她是?”
在父親的一再追問下,葛玉柱這才把岳父過世、夫妻二人奔喪、何曉玉勞累過度流產、單位改革她被迫下崗以及房貸壓得他們快要崩潰了的事說了一遍:“爹,實話跟您說,我們這個月的房貸是我四處借了一天的錢才剛剛還上,我現在真的是求借無門,所以害得您白跑了一趟。”
葛風義擺了擺手,老半天才抬起頭:“孩子,我聽說過銀行貸款買房,可這銀行的住房貸款利息高不說,還得月月定時定數還,對於收入不高的家庭來說,你得保證每個月都不出什麼大事兒才能按月還清呀,要是有一個月出了什麼差頭,那就容易壓死你呀。你幹嗎要貸款買房呀?”
葛玉柱搖了搖頭:“爹,這不能怪銀行呀,人家也沒強迫咱去貸款買房。可咱要買房,又缺錢,就只能冒着被房貸壓死的風險去貸款買房了!造成這個問題的根本原因就是房價太高了,普通的老百姓就是奮鬥一輩子也不一定能買起一套房子!”
屋裡沉默下來。過了老半天,葛風義朝屋裡四下看了看,又問起了樓房的具體情況,突然他站了起來:“我想起了,這棟樓是我們建的呀!孩子,你怎麼能買這個樓盤呀?”
葛玉柱一愣:“爹,這棟樓怎麼了?”
葛風義:“這棟樓當時建的時候下的料就不夠,建築商偷工減料,會影響房子的壽命的,你趕快把這房子處理了吧。”
葛玉柱:“爹,當時申請住房貸款的時候,這套房子已經抵押給銀行了,在沒有還清房貸之前,我沒權處理這套房產。”
葛風義獃獃地坐在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過了許久,他慢慢站起來:“我得去醫院看你汪叔了,曉玉呀,好好養身體,別上火,還有爹媽呢,有爹媽在,肯定就餓不着你們。玉柱呀,照顧好曉玉,下月還貸的時候爹再來。”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還房貸的日期又到了,可葛玉柱實在無法償還本月的房貸,銀行把他以及當初為他擔保的好朋友大劉一起找到了銀行,明確告訴他們,本月不能正常還貸,銀行方面已按本月應償還貸款本息的萬分之三計收罰息,如果下個月還不能按時還貸,將會利滾利,如果連續六個月或者累計九個月未歸還貸款本息的,銀行將處理抵押物或者向擔保人追償。聽完銀行方面的宣布,兩個人一言不發離開銀行。剛剛來到街上,大劉一把揪住葛玉柱:“姓葛的,當初我看在同學的面上給你擔保,你可別害我,否則我饒不了你!”
看着大劉憤然而去的身影,葛玉柱獃獃地站在那發愣。突然,手機響了,領導的聲音從裡面清晰地傳出來:“葛玉柱嗎,你馬上趕到安居小區。”
安居小區是最近才投建的一片住宅樓,跟自己單位沒有任何聯繫,領導叫自己趕到那兒幹什麼?葛玉柱滿心疑惑地急忙趕了過去。剛到小區跟前,便見小區里圍滿了許多人,剛剛竣工的一棟樓頂上站着一個人,人們都指指點點,紛紛議論。
領導走了過來:“葛玉柱,葛風義是你父親吧?”
葛玉柱一愣:“對呀,怎麼了?”
“怎麼了?今天安居小區剛剛竣工,市裡準備在這兒進行竣工剪綵,市長要親自參加。可你父親卻帶頭惡意討薪,趁市長還沒到,你馬上把他勸走,否則就開除你,他現在就在樓頂上。”
葛玉柱腦袋“轟”的一聲,什麼也沒聽進去,直着眼睛,在警察的帶領下,從後面繞上了樓頂。
樓頂上,葛風義正大聲吼着:“把那個黑心的建築老闆找來,我要他給我們發血汗錢。我們拼死拼活幹了整整五個月了,可一個子兒也沒發呀!我在城裡親手蓋了好幾十棟大樓,可我的兒子卻住不起樓,他要每個月勒緊褲腰帶還銀行貸款,這個月又該還貸了,可我一分錢都給他拿不出,我兒子一家怎麼辦呀?我求你們啦,把老闆找來,把我掙的錢還我,我要替我兒子還貸,這是我兒子的救命錢哪!”
葛玉柱雙眼模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抖着嘴唇叫了一聲:“爹!”
葛風義一愣,扭過頭來,呆在了那兒:“玉柱,你怎麼來了?”
“爹!兒子……對不起您老……”葛玉柱的眼淚順臉而下。
葛風義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兒子身後的警察,再看了看下面黑壓壓的人群:“兒子,爹明白了,是別人把你找來的,逼你必須把爹弄下去,否則就處分你,對吧?兒子,爹想要回自己的血汗錢就是想幫你還貸款呀!可咋就把你給弄來了呀?爹不能幫你掙房子,爹倒幫你丟人了,還會影響到你的前途,爹活着還有啥意思呀!”
“爹——”葛玉柱一愣,急忙跪爬起來,“爹,你別干傻事兒!”
“孩子,爹對不起你!”葛風義說完,縱身跳下了十二層大樓。
“爹——”葛玉柱慘叫一聲,摔倒在樓頂,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