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的冤魄

　　魯貴清是貴潤建築公司的老闆。這天早上，他剛起床，就接到馮助理的電話：“第三項目部摔死了一個人，公安和勞動安全的人都到了。”魯貴清悚然一驚，不敢耽擱，馬上趕到了工地。

　　還沒到工地上，他就先聽到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他心裡一陣難過，硬着頭皮進了施工現場，只見樓前的料堆前圍滿了人。一見他過來，人們就主動讓開一條路。他過去一看，只見料堆上趴着一個工人，摔得很悲慘，滿地的血，腦漿都摔出來了，辨不出容貌。一個婦女正跪在屍身旁邊呼天搶地地痛哭着，幾個家屬也紅着眼圈兒在一旁落眼淚。

　　馮助理湊到他耳邊說，這個工人名叫朱小柱，昨天夜裡偷着去搶活兒，不知怎麼從樓上摔下來了，今天早上被工地保安發現的。魯貴清只好安慰那個婦女：“大姐，對不住啊，是我沒有盡到責任。事情發生了，還請你節哀。你看這屍首，是不是先讓公安給拉走做鑒定呀？”

　　那位婦女正要點頭，從旁邊過來一個人，厲聲說：“慢着！條件還沒談妥呢，哪能就拉走？”魯貴清轉臉看去，見是一個清瘦的小夥子，一雙賊眼珠子嘰里咕嚕地亂轉着。他明白，這小夥子才是這家的主事人。他可得罪不起這種人，只好點點頭說：“那好，就請你們都到我的辦公室里去，咱們談談條件吧。”他心裡暗暗叫苦，按照公安的規矩，要是雙方談不妥賠償條件，這屍體就不能動，工地就沒辦法施工。他的進度慢一天，就有可能拖延整個工程的交付時間，一旦到了完工日期還交不了工，就要付出巨額賠償。今天這是遇到了懂規矩的人，知道拿屍體來脅迫他，他就要多出一些賠償費了。

　　果然，那個賊眼珠兒上來就開價十萬。魯貴清正要答應，馮助理扯了扯他的衣角兒，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不能答應他。要不，咱們就沒辦法在地產界混了。”魯貴清想想，也是這麼個理兒。現在全市的賠償金額是四萬元，如果從他這裡開了賠十萬的口子，老闆們非罵死他不可。他搖搖頭說：“太高了。四萬，多一分都不答應。”

　　兩邊談不攏，公安不能拉屍體，工地就停了工。魯貴清叫住了馮助理，給他出了一個主意：“背地裡賠他十萬，但讓他保證不要到處亂說，只說是賠了四萬。”馮助理湊到他耳邊說：“五萬塊錢，我給你搞定。”魯貴清忙問他有什麼主意。馮助理悄悄告訴他說，他準備去收買那個賊眼珠。他早看出來了，那賊眼珠不是朱小柱家的人，是替他家來說話的。只要公司送給他一萬塊，這小子保準兒就掉轉方向，替公司來說話了。

　　魯貴清給他批了張條子，讓他帶着錢去找賊眼珠，最好今天晚上就搞定，明天一早準時開工。馮助理拍了拍胸脯，胸有成竹地去了。魯貴清到超市裡買了一些營養品，趕往第三醫院。他要去看一個受傷的民工。昨天晚上，魯貴清到工地上檢查，聽到樓上有聲響，他就摸着黑爬上去，發現有一名民工正在藉著月光幹活兒。這個鐘點兒是禁止幹活的。他問那個民工：“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幹活兒？黑燈瞎火的，不怕出事兒啊？誰讓你乾的？”那個民工看到他，一陣驚慌，竟從架子上掉了下來。好在他正在抹灰，架子也不高，那個民工倒沒摔出問題，正要站起來，卻又“哎喲”一聲叫，倒在地上。魯貴清過去一看，他的腿給摔傷了，正流血呢。他不敢耽擱，扶着他下了樓，上了自己的車，帶他來到了第三醫院。醫生初步診斷他的骨頭出了問題，要等到白天做過檢查才能證實，就先留在了醫院裡。魯貴清把他安頓好了，已經是凌晨三點多鐘了，本來還想問問他，是誰指使他違章作業的，但看天太晚了，那孩子也是又累又困，就先讓他休息了。魯貴清今天來看他，一來是給他交上住院費，二來也是想問清楚那個問題的。

　　魯貴清趕到醫院，找遍了病房，卻不見那孩子的影子。他只好問護士。值班的護士告訴他說，那個小夥子昨天夜裡就跑了。魯貴清滿腹疑竇：他都答應給那個孩子支付醫藥費了，他幹嗎要跑？他怎麼琢磨怎麼都覺得這個小民工從醫院裡偷偷溜走的背後另有隱情。他一定要把這個問題搞明白。魯貴清趕回工地，叫過了項目部經理匡明亮，憑着記憶給他畫了一張那個小民工的肖像畫，讓他把這個人找出來。

　　匡明亮看過那張肖像畫就愕然地張大了嘴巴，說你要找的可不就是摔死的那個孩子嗎？魯貴清聽了不覺一呆。匡明亮告訴他，他畫的這個人就是昨天夜裡摔死的那個可憐的孩子，名叫朱小柱。這回輪到魯貴清驚愕地張大了嘴巴，好一會兒才說：“不可能。昨天夜裡我把他帶到了醫院啊。”匡明亮說，那咱就去看看那個孩子吧。

　　他們來到材料堆前，這才發現那具屍首已經不見了。他們正在猶疑，馮助理跑過來，得意地告訴魯貴清說，事情搞定了，就跟他想的一樣，只是多花了一萬塊錢，就把那個賊眼珠搞住了。朱小柱的屍體已經被公安拉走了，工地可以照常開工了。馮助理還等着魯貴清的表揚呢，卻見魯貴清皺緊了眉頭，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很快，他就作出了一個新決定。他招手叫過來匡明亮，分配給他一個新任務，讓他召集工地上的民工們，每個人拿着一張朱小柱的畫像，到全市各個醫院去找他。

　　匡明亮和馮助理都驚悚地睜大了眼睛。魯貴清說：“聽我的，去找吧。”匡明亮領命去了。魯貴清又叫過馮助理：“你也辛苦一點，去盯住那個賊眼珠，要是看到朱小柱去找他，不要驚動他們，馬上告訴我。”馮助理迷迷糊糊地點點頭，猶豫地去了。

　　魯貴清坐到辦公室里，等着消息。

　　下半夜兩點多鐘，匡明亮給他打來電話，驚喜地告訴他，朱小柱找到了，就在城東紅星鎮的衛生院里。魯貴清馬上開車趕到了紅星鎮。紅星鎮在城外，很是荒僻，要不是他發動了那麼多民工，怎麼也不會找到住在這裡的朱小柱了。他剛在衛生院外停了車，匡明亮就迎過來，把他悄悄帶到一間病房外，說朱小柱就住在這裡。魯貴清跟着匡明亮進到病房裡，但卻發現病床上已經空空蕩蕩，哪還有半個人影？

　　匡明亮獃獃地說：“我明明看到他住在這裡的，怎麼就沒影啦？這小子，耍什麼花招呢？下次看到他，我先打斷他的兩條腿，看他還怎麼跑。”魯貴清搖了搖頭：“這孩子，拖着一條傷腿四處跑，可憐呀，必定有什麼苦衷。你們下次再找到他，不要說是我找，就說是你們這些老鄉放心不下，特意湊了些錢讓他先治腿的。那孩子要是落下殘疾，這一輩子就毀了，我於心不安呀。”說著，他掏出一沓鈔票交到匡明亮手裡，轉身出了病房。

　　魯貴清出了衛生院，讓匡明亮開上他的車子先走，他自己在一個暗地裡藏了起來。果然跟他預料的一樣，不大一會兒，朱小柱就從裡面探出頭來四下里看着。原來，他聽到匡明亮他們先後神神秘秘地來找他，就知道是奉了魯貴清的命令，魯貴清也會隨後就到。他趕在魯貴清找到他之前，先藏到了床底下。他聽着魯貴清開車走了以後，這才悄悄溜出來。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魯貴清那麼滑頭，已經在暗地裡等着他了。

　　朱小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城裡走着。等到他走到城裡時，天都要亮了。他摸進了一條小衚衕，來到一扇鐵門前，輕輕地敲了兩下。不大一會兒，大鐵門“吱”的一聲開了一條縫兒，賊眼珠探出頭來，一看是他，小聲斥責道：“你怎麼回來了？我不是讓你這幾天別露面嗎？”朱小柱說：“我得跟你說幾句話。”賊眼珠往外看了看，不見有人跟着，這才打開門，讓朱小柱進去，他這才關上門。

　　到了屋裡，賊眼珠冷冰冰地問他：“有啥話？你快說。說完了趕緊回去。要讓人看見，咱們的事兒就泡湯了。”朱小柱一屁股坐到床沿兒上，賭氣地說：“我不想再干這缺德事兒了。”賊眼珠輕蔑地笑了：“不想幹了？為啥？”朱小柱說：“那個魯老闆，是個好人呀。昨天夜裡我受了傷，他親自把我送到醫院，還答應給我交錢看病，說看病期間的工資照付。咱欺負這樣的好人，心裡有愧呀。”賊眼珠惡狠狠地說：“有錢人都是黑心腸，咱不找他們發財找誰去？不找他們要錢，你拿什麼下彩禮，怎麼把媳婦娶到家？他們有的是錢，出個三萬五萬的，那就是九牛一毛，根本不當回事兒。”

　　朱小柱只是小聲說：“我也不想拿這錢下彩禮。”

　　賊眼珠正想再教訓他，卻忽然聽到門口傳來細微的聲響。他悄悄來到門邊，猛地拉開門，只見馮助理正趴在門縫兒上偷聽着，一個不注意，搶進屋裡來。賊眼珠一把薅住了他：“你偷聽我們說話？”

　　馮助理一把推開了他，傲慢地說：“我就猜到了你們搞鬼，果然不出所料！老實交代吧，你們是怎麼回事兒？”賊眼珠乜了他一眼，故作輕鬆地說：“我們什麼事兒都沒有。交代什麼？”馮助理小眼珠子一轉，盯着朱小柱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會兒，忽然笑了：“我全明白了。”賊眼珠一愣：“明白啥？”馮助理義正詞嚴地說：“朱小柱和那個死屍是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那個人不知道什麼原因早就死了，你們卻利用他來騙錢。你們先讓朱小柱到施工隊去當民工，然後悄悄把死屍運到現場，做成摔死的樣子，讓施工方負有責任事故，不得不賠你們一筆錢。你們這叫敲詐勒索，是犯罪，你們知道嗎？”

　　賊眼珠忽然豎起了大拇指：“大哥，你真聰明，一眼就看透了，怪不得魯老闆讓你給他當助理呢。大哥，給我們瞞下這事兒，要啥條件？”

　　馮助理伸出兩個手指頭。

　　賊眼珠搖搖頭：“大哥，別太黑呀。給我們剩那麼一點兒錢，不夠分的呢。”馮助理忽然瞪圓了眼睛：“我這是在幫你們作偽證，你們知道嗎？這是要擔法律責任的。要不是我賭輸了急等着用錢，我才懶得管你們呢。說吧，成不成？不成我就到公安去舉報你們了。”

　　賊眼珠冷冷地說：“你去吧。”

　　馮助理拉開門正要走，賊眼珠猛地朝他撲過去。誰都沒注意，他的手裡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刀子。馮助理只覺一陣陰風襲來，慌忙回身用胳膊一胡嚕，也正在這會兒，一根大棒子猛地從房檐上面砸下來，正砸在賊眼珠的肩膀上。賊眼珠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他爬起身來，愕然地後退兩步，驚恐地說：“真看不出來，那小子好硬的功夫。手臂一揮，竟跟木棒子似的。”他只顧去追殺馮助理，並沒想到房檐上躲着的魯貴清給了他一棒子。他退回屋裡，焦躁地踱着步子。

　　朱小柱急了：“他要到公安去告了，咱們不就完了嗎？”

　　賊眼珠點頭應着：“我不想進監獄。我不想進監獄。”說著，他轉臉看到了朱小柱，眼睛里忽然閃出邪光。朱小柱看到他那冰冷的目光，不禁抖了一抖，驚恐地問：“你要幹嗎？”賊眼珠冷冷一笑：“我要是拿你換回你哥的死屍，公安就檢測不出我作了假，馮助理的話就沒人信，我就進不了監獄了。”說完，他從門後面拽過一根鐵棍，掄圓了向朱小柱砸去。

　　朱小柱嚇得腿都軟了，驚叫一聲，驚恐地閉上了眼睛。

　　只聽“嘭”的一聲響，接着又是“嘭”的一聲響。然後，屋子裡異常安靜。

　　朱小柱緩緩地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賊眼珠躺在地上，魯貴清拿着一根木棒子，站在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