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幻純凈水

　　一陽光明晃晃的，刺着李枚的眼。走到富華小區門口，她不自覺地停住腳。14層樓，窗子開着，李枚突然預感到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果然，就在李枚在心裡數出五秒后，她看到一個女孩像鳥兒一樣從14樓飛身而下。

　　樓下有人驚呼，接着就有人跑過去。李枚呆愣片刻，心像被狠狠地攥了一把。這已是第4個了，同一棟樓，同一個窗口，年紀差不多大的4個女孩相繼自殺。為什麼會這樣？難道這個房間有某種魔力？

　　李枚仰起臉，看到西天邊有彩虹。她驀然想起，女孩的死都是在雨過天晴之後。這個發現讓她的心狂跳不已。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聲音，李枚走進小區，繞過花園，徑自進了女孩出事的樓。一單元1401，李枚乘電梯上去，發現門敞開着，裡面空無一人。自從這棟樓出現自殺事件后，對門就搬走了，陸陸續續樓上樓下也搬走許多家。他們說這棟樓鬧鬼。不管白天晚上，總能看到鬼魂出現。可是，除了這棟樓里的人，沒有人看到過鬼。偶爾，也有來訪的客人說看到了鬼，於是再無人敢踏進這棟樓半步。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嗎？李枚不信。

　　李枚是記者，名牌大學中文系畢業，一直想獨自策劃一個大的報道。只是苦於找不到好的題材。現在，同一棟樓，4個女孩自殺，人們相繼逃離，揭開其中的謎底，難道不是一個絕佳的報道素材？

　　李枚走進房間，發現裡面是三室一廳，房子很寬敞，裡面放着四張床。房間一片凌亂，地上扔着各種各樣的紙片，都是被撕碎的。李枚撿起其中一團，努力將紙片拼接起來，看到上面寫的是日記：彷彿有一隻手拉着我，我想回來。

　　放下紙片，李枚拉開桌前的抽屜，發現裡面有一張明信片。明信片上是一座橋，橋的上方是彩虹。美麗的畫面下有一行手寫字：橋，是擺脫痛苦的階梯。署名蘭子。李枚記起，蘭子是第一個自殺的女孩。

　　將明信片放進背包，李枚看到幾張床都是空空的，地上有一個背包，床邊放着一杯水。難道女孩是特意回來自殺的？那麼，她為什麼還要帶着衣服回來？

　　遠處響起警笛刺耳的聲音。李枚不想被警察看到自己在這裡，趕緊走進客廳，目光撒網般投向四周。在角落裡，她看到一台飲水機，桶里的水只剩了底。李枚的目光移開，正要出門，卻又隨即轉身，走到飲水機前。淡藍色的水桶底部，有細細的幾乎無法用肉眼看到的白色結晶。飲用水裡怎麼會有結晶體？李枚詫異，忙從柜子里找到一個紙杯，接了小半杯水，端着進了電梯。李枚記得很清楚，那是碧泉純凈水廠出的“碧泉”牌純凈水。

　　“碧泉”是S市一個著名的純凈水品牌，市裡有將近五分之一的人飲用碧泉純凈水。憑着記者的敏感，李枚不想放過蛛絲馬跡。

　　李枚打車來到水檢測部門。看到她的記者證，檢驗員熱情地接待了她，並說過兩天就可以出結果。

　　李枚如釋重負。回到家，見到兒子路路，她不禁笑逐顏開。李枚問兒子今天在幼兒園學了什麼？路路大聲說，我學會了說：媽媽，我愛你。你辛苦了。

　　李枚忍俊不禁，笑了起來。她離婚已經一年了，自從丈夫離開，她和兒子相依為命。只要看到兒子，她就不覺得自己的生活有缺憾。

　　懷裡攬著兒子，李枚迷迷糊糊睡著了。睡夢中，她的嘴角露出微笑。

　　二三天後，李枚拿到了檢驗結果。讓她吃驚的是，純凈水裡，竟然含有化學品二甲氧甲苯丙胺(DOMSTP)，而二甲氧甲苯丙胺能引起人的幻覺。長期飲用這樣的水，後果不堪設想。

　　李枚感到無比憤怒。這一定是幾個女孩相繼自殺的原因，或者，這也是這棟樓里鬧鬼的原因。致幻劑讓人產生幻覺，一個人長期生活在幻覺中，精神不崩潰才怪。可是，碧泉純凈水廠每天生產上萬桶純凈水，為什麼只有這棟樓會出現這樣的狀況？為什麼是這4個女孩？李枚決定再去富華小區查個究竟。

　　1401已經拉上了警戒線。李枚悄悄撕開膠帶進去，突然發現客廳中的純凈水不見了。難道是警察拉走了？他們也發現了其中的端倪？李枚急步下樓，不行，她得趕在警察之前弄清真相，然後來個轟炸式的報道。從14樓一直下到10樓，李枚終於找到一個住戶。這是一對新婚夫婦，住着小的一室一廳。女人說他們貸款買的這套房子，現在想搬卻無處可去。不過，許多人說這兒鬧鬼，她卻從未見過鬼的樣子，丈夫也沒見過。或許因為他們都是無神論者，反而見不到鬼。

　　李枚想到了那水，她起身進客廳，沒有發現飲水機，再進到廚房，看到一把電壺放在灶台邊。原來女人為了省錢，一直是自己燒水喝。

　　“你認識住在14樓的4個女孩嗎？”李枚問。

　　女人點點頭，說四個女孩在同一所學校上學，關係很好。在第一個女孩自殺后另外三個就搬了出去，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們又都回來，以同樣的方式自殺。

　　走出富華小區，李枚打電話給警方，問負責自殺案的警察是否在現場看到了碧泉純凈水。警方的回答讓李枚頗感意外，他們在現場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所以，這起自殺案又成了迷案。

　　合上手機，李枚的心沉到了谷底。如果不是警方拿走了純凈水桶，那麼一定是知道內情的人搬走的，會不會是水廠的人？水廠對此是否知情？

　　無論如何，李枚決定去純凈水廠一探究竟。

　　三下午，李枚乘車來到水廠。亮出記者證，李枚說想報道一下S市的幾個重頭企業，碧泉純凈水廠是其中之一。沒多大工夫，廠長來了，熱情地招呼她，並讓專人陪同她到車間參觀。碧泉純凈水廠採取國際先進技術，設備一流，工人們都是無塵作業，從頭到腳整個人包得很嚴實。李枚一邊參觀一邊讚歎。

　　參觀完兩個車間，李枚對陪同她的人說胃不舒服，想去衛生間。走出廠房，李枚轉彎去了衛生間。看到陪同她的人在和保安聊天，她急忙轉身，繞過廠房，進了後院。

　　後院很小，中間放着幾個大型卡車。李枚的心提到了喉嚨口，在牆角處，她看到了地下倉庫的標誌。李枚俯下身，從車後面繞過去，徑自來到地下倉庫的門口。

　　門虛掩着，李枚輕手輕腳地進去。倉庫里碼着高高的水桶，她突然發現水桶後面還有一個側門。推開側門，打開燈，李枚看到地上有十幾桶純凈水。湊到近前，她吃驚地發現裡面的水居然和她在1401房間看到的水一模一樣。裡面有細細的幾乎不易被察覺的白色顆粒。

　　李枚的心提到了喉嚨口。原來是水廠在搗鬼！她正要再細細察看，門突然被推開了，廠長和兩個保安站在她面前。

　　“你為什麼會來這兒？”廠長神色不悅地問。

　　“我發現這些水與另外一些水不同。它似乎能殺人，對不對？”李枚緩緩地說。

　　廠長聽完李枚的話，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

　　“這是我們用作試驗的一批水。我們想採用最先進的技術，製造出能讓人產生愉悅心情的純凈水。我們投入了大量的資金試驗，試着推出了一批口感好、能讓人產生舒適感的水。送進富華小區的純凈水屬於一個批次，我們想做長期監督，記錄水的效果。想不到，因為個體差異，多數人出現了幻覺。幻覺中自然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這很正常。”

　　李枚明白了。幻覺本身，可能出現興奮，也可能出現詭異。那幾個女孩子正值花季，或許正是沉溺於幻覺才在搬出去后又回來，然後像一隻只鳥兒從窗口飛了下去。李枚想着，見保安朝自己逼過來，她突然拿起身邊一個空桶砸過去，然後奪路而逃。

　　四李枚從地下室死裡逃生，徑自攔了出租車回到家裡。路路已經睡著了。李枚長舒一口氣，親一下兒子的臉，輕手輕腳離開。打開電腦，李枚一邊吸煙一邊趕稿子。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蒙蒙亮時，她終於趕出了將近兩萬字的洋洋洒洒的報道。

　　吃過早飯，李枚直奔報社。她要在第一時間將稿子交給老總。

　　老總看到李枚推門而入，吃驚地看着她。她將打印稿放到老總桌上，興奮地說著自己的發現，以及在碧泉純凈水廠的遭遇。

　　“這報道一定會轟動S市，飲用純凈水的市民們有權利知道自己所飲用水的成分。沒有人能擅自改變‘水’，純凈水廠對四個女孩的死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李枚聲色俱厲地說。

　　老總把稿子放到桌上，平靜地看着李枚。李枚見他似乎不信，忙又拿出水檢測部門的證明，老總還是一臉平靜。李枚這下子急了，老總一向做事果斷，今天怎麼如此猶豫？

　　“這次事件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險才得到了真實內幕。你用不用，說句話啊。路路還等着我送幼兒園呢。”李枚急切地說。

　　老總從桌子後面站起身，抬起手想拍一下李枚的肩，手伸到半空又停下了。他長長嘆了口氣，坐下來對李枚說：“李枚，醒醒吧，你仔細看看，再看看，你的稿子上寫的是什麼？這檢測單，你也再看看。”

　　李枚疑惑地看着老總，緩緩地拿起自己的稿子。她驚訝地發現稿子上只有一行字：小鳥小鳥快點兒來，小鳥小鳥啄蟲來，小鳥小鳥快點兒飛，飛到路路身邊來……反反覆復，只有這幾句。李枚手忙腳亂地將十幾頁打印稿全都翻開，這幾句話，她寫了足有兩萬字。李枚驚呆了，她覺得頭一陣陣地眩暈，桌上的檢測報告，一片空白。這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總按了電話。李枚見同事馨兒進來，忙抓住她的肩，手哆嗦着問自己辛苦寫的稿子怎麼變成了兩句兒歌？那檢測報告，她明明從質檢部門拿到的，為什麼是空白？馨兒看着她，眼睛慢慢潮濕了。

　　馨兒扶着李枚出門，剛走到門口，李枚突然說得送路路上幼兒園，要不該晚了。說著，她甩開馨兒，跑起來。馨兒追上去，怕李枚出事，忙攔了出租車，和她一起坐上去。

　　李枚的家裡一片凌亂。馨兒看到嬰兒床上放着一隻玩偶。玩偶的身上穿着一年前路路的衣服，旁邊放着一隻小碗。馨兒握着李枚的手，淚水順着臉頰滑下來。

　　一年前，李枚採訪純凈水廠水質污染問題，幾個花季少女飲用了碧泉牌純凈水，竟先後毀容，相繼跳樓自殺。李枚為了揭開真相，用了幾個月時間調查，最後在傍晚扮成運垃圾的人混進了水廠。不想，就在她在地下倉庫採集污染水源樣品時被保安發現。李枚被囚禁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報社領導報案，李枚才被放了出來。

　　李枚回到家，發現4歲的兒子路路因為無人照管，竟爬到了陽台上，墜樓身亡。

　　從那天起，李枚就精神失常了。所有她看到的這一切，不過是幻覺。

　　李枚拿起玩偶，叫着路路的名字，眼神里滿是溫柔。馨兒伸手從包里拿出一張報紙，一行一行地念給李枚聽：碧泉純凈水廠廠長被判刑，碧泉牌純凈水被緊急召回。

　　李枚笑了，笑得開心極了。她抱起玩偶，一舉老高，大聲說：“兒子，媽媽成功了。兒子，媽媽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