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不了的官司

　　羅勁光剛一上班，就被張總叫到了辦公室。辦公室里還有一個戴着眼鏡的姑娘，正坐在沙發上翻看材料，只瞄了他一眼，不冷不淡地點了點頭，又低下頭去看她的材料了。張總關上門，扭頭對他說：“咱們公司被人給告了，就是你設計的那個宣傳文案，咱一塊兒商量商量對策。”

　　羅勁光心裡撲騰撲騰狂跳着，忐忑不安地坐下來。

　　張總簡要介紹了情況。就在前不久，他們給禾壯種子公司設計了一個推介廣告，是羅勁光主持設計的。這個廣告非常成功，在電視上一播出，就產生了很好的效應，產品即刻打開了銷路。就為這，禾壯公司還特別給他發了一筆獎金呢。但沒想到的是，就在昨天，禾壯公司和新月公司同時接到了法院的傳票，通知他們被人告了，說他們賣出去的是假種子，和廣告上介紹的根本就不一樣，他們廣告公司負有責任。禾壯公司的法律顧問雷晴就是專門來跟他們商討怎麼應訴的。

　　張總介紹完基本情況，轉了轉眼珠子，很快就有了主意。他胸有成竹地說：“其實啊，要想贏這個官司，也很簡單。找一片豐收的地，把產量報上去，那個假種子的傳言不攻自破，那些土老帽也就沒話可說了。”雷晴點點頭，說張總的辦法很妙。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去找一片豐收的稻田了。張總馬上給羅勁光布置了新的工作：配合雷律師，找一片豐收的稻田，打贏官司。

　　羅勁光跟着雷晴去了一趟禾壯公司。禾壯公司對這個官司也很重視，特別派了經驗老到的銷售部副總經理陳建設協助工作。陳建設很有經驗，先找出了那批種子的銷售檔案，然後就帶着羅勁光和雷晴上路了。他們先到了蒲中縣，那裡是禾壯公司的用種大戶，很多人家用的都是他們的稻種。他們來到田邊一看，只見田裡的稻子都掛着沉甸甸的谷穗，壓得禾苗都彎着腰呢。陳建設舒展開緊皺的眉頭，大聲說：“這就是我們禾壯公司的種子呀，結出了多麼豐碩的果實，怎麼會是假的呢？”

　　他們找來那片土地的主人譚朝明，果然說他的谷種就是從禾壯公司買的，一點問題都沒有，眼看着就要豐收了。雷晴忙着採集證據，羅勁光也拍攝了稻田裡的景象和譚朝明的講話。他們還怕這些證據不過硬，又找來幾家用戶一一訪問，和譚朝明的證詞如出一轍，他們這才徹底地放了心。回來的路上，雷晴眉飛色舞地說，沒想到這麼順利就辦妥了，有了這些證詞，再加上她那三寸不爛之舌，看不把那些刁民說得無地自容。她正得意洋洋地說著，卻發現羅勁光正望着窗外發獃，不禁愣了一愣：“你怎麼不高興啊？”

　　羅勁光輕輕笑了笑說：“高興，哪能不高興呀？”

　　雷晴皺了皺小鼻子說：“我看出來了，你不高興。虛偽。”說著，她就一側臉，望着窗外，不理他了。

　　誰知他們的證據交上去以後，很快就接到了法院轉來的原告批駁這些證據的材料，竟說他們這些證據全是假的。雷晴氣得暴跳如雷，大聲喊着：“他們睜着眼睛說瞎話！我們親自采來的材料，怎麼會是假的呢？”她再接着看下去，卻默不作聲了，只剩下那雙眼睛，卻是越睜越大。那些反證據材料中，就有譚朝明寫的一份新材料，證實他作了偽證，給雷晴他們說的全是假話。雷晴和陳建設氣不過，決定再找譚朝明。譚朝明一見他們，就很不好意思地紅着臉說：“對不住你們了，對不住你們。”陳建設很不高興地沉下臉來：“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嘛？”

　　譚朝明從被窩下面掏出一個厚沓沓的信封塞回到他手裡，對他說：“說這謊話可是傷天害理呀，我做不來，你再去找別人吧。”陳建設忙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譚朝明倒也不隱瞞，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原來，在他們走後不久，就來了幾個人找他。那幾個人一見面就給他跪下了，然後舉着一把粒米不長的稻秧，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給他哭訴，說是他們買了禾壯公司的稻種，辛勤耕種了大半年，不想這瘋長的禾苗，竟一粒稻穀都沒結出來。他們的希望全部落空了，全家的生活可怎麼辦呢？一個女學生說，她就要考大學了，要是今年一點收成都沒有，全家的口糧都要借錢去買，家裡哪還有錢供她上學呀？譚朝明恨透了坑人的假種子，就給他們寫了那份材料，支持他們去打官司。

　　陳建設聽完了，氣急敗壞地說：“人家的一把眼淚就能感動你，拿着這多錢不要，你傻了。”譚朝明忽然瞪圓了眼睛說：“我寧可受窮，也不要你這缺德的昧心錢。嫌我這個舅舅窮，你就不要再上我的門！”說著，他就老大不客氣地把幾個人給趕了出來。

　　雷晴驚奇地問他：“咱們不是按照你的銷售記錄找到的他嗎？難道說你這份銷售記錄是假的？”陳建設沒好氣地說：“沒錯，就是假的。我們做了虧心事，怕人告，就先做了一份假記錄，還買通了人家，讓人家給咱們作假證。”雷晴愣住了：“你們為什麼要這樣？”陳建設瞪圓了眼睛：“為什麼要這樣？那還用問呀？”雷晴很生氣：“你們都不跟我說實話，這官司沒法打了。”陳建設也不善：“那你就先賠錢，然後解除合同。”

　　雷晴一聽這個，就怔了一怔，然後不說話了。現在的律師競爭很激烈，她能找到禾壯這樣的大公司當法律顧問，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了，她當然不願意丟了這份工作，何況如果真要解除合同，她還要賠一大筆錢，她哪兒有錢？陳建設一擺手說：“我還收買了一些人呢，他們肯定會給咱們作證的。走，咱們現在就去找他們。我就不信買不到一份證據。”

　　他們又轉道來到了蒲南縣，再次取到了證據。他們把證據交上去，就等着法院的消息了。法院的消息還沒過來，雷晴先來找羅勁光了。雷晴是個爽快人，開門見山地告訴他，蒲南縣的那幾個證人剛給她和陳建設打了電話，說那幾個原告又去找他們了。他們沒同意出證，那幾個原告哭哭啼啼地走了。她猜到一定是他把證人們的情況告訴給了原告們，原告們才會找去的。她輕輕問他：“你和那些原告，到底是什麼關係？”羅勁光一看瞞不住了，只好如實說道：“他們是我的鄉親。”雷晴又問他：“有你家的人嗎？”羅勁光搖了搖頭。雷晴忽然說：“那我求求你，別再幫他們了，行嗎？”

　　羅勁光愕然地看着她：“為什麼？”

　　雷晴從兜里掏出一封信，遞給他，然後就埋下頭，輕輕地啜泣着。羅勁光打開信一看，原來是雷晴的弟弟寫來的。他告訴雷晴，媽媽忽然昏倒，送進了醫院，經過檢查，確定她得的是急性心臟病，需要立即做搭橋手術，否則就會有生命危險。弟弟說已經借遍了親戚朋友，還是沒湊夠手術費，讓她再給湊三萬塊錢。羅勁光看着信，一時僵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了。雷晴抬起頭來，淚眼迷濛地望着他，哽咽着說：“求求你了，就讓我贏了這場官司吧。我媽媽，等着這筆錢救命啊。”

　　羅勁光還在猶豫着：“可是……”

　　這時，“砰”的一聲，裡屋的門開了。秦大叔走過來，對羅勁光說：“這官司咱不打了。沒啥比人命更重要的啦。這孩子有孝心，咱得成全她。”說著，他回身招呼着閨女：“丫兒，咱走吧。”他原本是跑來跟羅勁光商量那幾個假證人不肯給他們作證的事，躲在屋裡聽到了他們的話，這才跑出來的。丫兒是他的閨女，就是要考大學的那孩子。丫兒睜大眼睛看着他，那雙黑亮亮的眼睛里矇著一層淚：“爸，咱不告啦？”

　　秦大叔點了點頭。

　　丫兒抹了一把眼淚，猶豫着說：“那我就不回去了。我留在城裡，求勁光哥給我找份工作。”秦大叔一愣：“你不念書啦？”丫兒痛苦地搖了搖頭：“田裡一粒糧食都沒收，咱吃啥都不知道呢，我就是考上了大學，也念不起呀。”她眼睛一紅，又流下淚來。秦大叔點了點頭，對羅勁光說：“大侄子，麻煩你啦，好歹給她找個活兒干吧。丫兒呀，下輩子呀，可別再生在咱家啦。”說著，他抹了抹眼角兒的淚花，踉踉蹌蹌地走了。

　　雷晴一頭跪倒在地：“大叔，謝謝你啦！”

　　接下來的日子，羅勁光就忙着給丫兒找工作了。他知道禾壯公司財大氣粗，很容易就能找到幾個假證人，出幾份假證，再有雷晴的伶牙俐齒，定贏不輸。而他那些可憐的鄉親們，原本就窮得叮噹響了，又請不起好律師，全靠着他暗中撐着，如今他這一撤，他們更是連句整話都說不明白，那不輸還等什麼呀？他給丫兒找了一份工作，然後就一頭扎進設計里，想把這個官司忘得乾乾淨淨。

　　張總讓他過去一趟。

　　他剛推門走進張總的辦公室，張總就沖他大吼：“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咱們輸了，得賠他們幾十萬。這回你滿意了吧？滾，吃裡扒外的東西，你給我滾！”

　　羅勁光離開公司，仍是滿腹疑竇。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那些鄉親們百分之百要輸的啊，怎麼會贏了呢？他回到自家樓下，忽然發現雷晴正背着行李站在樓下望着他呢。他忙跑過去，問她怎麼在這裡。雷晴眼圈兒紅紅的，小聲問他：“你們的官司贏了，你知道嗎？”

　　羅勁光點了點頭：“我剛剛知道。怎麼會贏了呢？”雷晴忽然俏皮地笑了：“我跟法官說，我們那些證據都是假的，是花錢買來的。”羅勁光愕然地看着她：“你幹嗎這麼說？你不想拿到錢啦？”

　　雷晴告訴他，她從禾壯公司預支了三萬塊錢，回家給媽媽送去。媽媽一眼就看出她的神情不對，再三追問，她終於說出了實情。媽媽一聽就憤怒了，把錢扔到地上，說她要是敢打這昧心的官司拿這昧心的錢，就不認她這個閨女。她思前想後，還是決定揭穿事實真相，還鄉親們一個公道。鄉親們贏了，她丟了工作，也沒錢租房子住了，只好來打他的主意了。

　　羅勁光一聽就高興起來。他正要搬着雷晴的行李帶她上樓，卻見秦大叔帶着幾位鄉親興高采烈地跑過來。他一見雷晴，就從懷裡掏出一個厚厚的大信封，強塞到她手裡：“閨女，快給你娘送去吧。”雷晴不接：“大叔，你們得用這錢買口糧呢，我可不能要啊。”秦大叔笑了：“要是沒你那幾句話呀，我們可就一分錢都拿不回來啦。這官司贏了，全靠你呢。好人有好報，咱不能讓好人吃虧呢。”

　　雷晴還是不要。

　　秦大叔忽然綳起臉來：“你要是不要，那我們那件大事就不跟你商量了。”

　　雷晴一愣：“什麼事啊？”

　　秦大叔把錢塞到她手裡，微嘆口氣說：“經過了這麼一件事呀，我們也長了教訓。沒個律師護着，我們免不了還得吃虧。鄉親們議了議，覺得你這人心好，不欺辱我們，我們就想聘請你給我們當法律顧問，別人給你多少錢，我們也給多少。這三萬塊錢，只當是預先給你開的工資吧。”

　　雷晴緊抓住秦大叔的手，哽咽着說：“大叔，謝謝你，謝謝你們。”

　　鄉親們高高興興地走了。羅勁光一時愣在那裡：“你現在有錢了，還住我這兒嗎？”雷晴撅了撅嘴，徑自搬起行李，往樓上去了。羅勁光忙着跟上去……(責編：曉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