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可雕

　　孩子們當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小王小石，這讓小城最大商號隆昌錢莊王掌柜傷透了腦筋。

　　王小石剛生下來時如一隻貓崽，簡直能放進西街做香油的馮大腳的大鞋裡。王掌柜搖着頭說，就叫他小石頭吧，興許長大後會壯起來。但長大后的王小石並沒有像父親想象的那樣，體質一直很虛弱，如同一根病秧秧，請了中醫又請西醫。

　　不過王小石腦瓜子挺靈活，很會舉一反三。王掌柜希望他能繼承父業，跟他四哥一樣受到良好教育，將來與他四哥一道經營錢莊。以王小石的智慧完全可以。這孩子三歲能把《百家姓》倒背如流，私塾先生也說王小石是塊料子。可是等王小石長到八九歲的時候興趣突然變了，迷上了畫畫。王掌柜家文人墨客應接不暇，王小石耳濡目染什麼時候迷上畫畫的，王掌柜也說不清楚。

　　自從王小石迷上畫畫就不沾私塾先生的邊了，派人去找，王小石不是蹲花叢里看花就是趴河邊瞅魚，要麼就是仰頭望樹上的鳥。望子成龍的王掌柜大怒，用竹板教訓王小石。可他心裡哪捨得，竹板仰得高高的，落下去就成了撓痒痒。王小石不哭不鬧，把碗一推飯菜不沾嘴，就已經把王掌柜給制服了。王掌柜只得無奈地甩手，小八子啊小八子。私塾先生搖頭捋須說，孺子不可教也。這句話反把王掌柜說惱了，他讓王小石拜到小城有名望的畫師外號“畫鬼”韋一多門下，一半時間學功課一半時間學國畫。在小城呼風喚雨的王掌柜不相信王小石就是一塊難雕的朽木，雖然王小石的興趣轉移改變了他的初衷，但王掌柜堅信自己的兒子才是最棒的。

　　王小石的聰慧在繪畫里得到體現，跟“畫鬼”韋一多學畫幾年，繪畫技巧突飛猛進，花鳥蟲魚蘭梅松竹畫得栩栩如生。提到王小石這個得意門生韋一多的腦袋總是左擺右晃，得意之情溢於言表。王小石十五歲國畫在小城已小有影響。韋一多搖晃着腦袋說，此乃神童，孺子可教。

　　儘管“畫鬼”在小城頗具名氣，但畢竟是彈丸之地，王掌柜不放心，一次去天津談生意，帶上王小石的幾幅畫請名家指點。天津名家看了頻頻點頭，說功底深厚，不可限量。名家又說，不過畫風還略顯拘謹，缺乏國畫的空靈與飄逸。空靈與飄逸是國畫之魂，對花鳥之作尤為重要，貴子還需再上台階。

　　犬子拜投先生門下如何？王掌柜問。不可。名家說，技法本身已沒什麼可學的，需要提高的是貴子的心，空靈與飄逸來自於心胸的開闊和把萬物納於胸懷的豪情，這樣才能開合自如下筆有神。

　　王掌柜問，怎樣才能讓犬子茅塞頓開心胸豁達呢？名家說，一句半句難說清楚，那份感覺來自自信。名家又仔細端詳着王小石的畫說，貴子如能邁過這道坎，定能成為一代名家。道理已明，您自己把握。

　　回到小城王掌柜便給了王小石一筆盤纏，要他去游名山大川。王掌柜卻對韋一多說他要讓王小石去拜見一代宗師齊白石。儘管有些不舍，但對弟子來說畢竟有益，韋一多隻好點頭同意。

　　王小石遍游崇山峻岭江河湖泊，回來時已經是第三個年頭。王掌柜滿面春風邀請小城各界名流為王小石接風。王掌柜說，犬子王小石這次去京雖然沒讓大師收為弟子，但也從他那裡學到了不少精髓。王掌柜隨即展示了王小石的幾幅近作。大家紛紛探過腦袋，對王小石嘖嘖稱讚。王小石的幾幅國畫當場被人收藏，而且價格不菲。

　　王小石埋怨父親，我根本就沒有拜見齊白石嘛。王掌柜呵呵一笑，不過你的畫確實長進了，這才是最重要的。雖然對父親的謊言不滿，但是作品被紛紛收藏，王小石還是從中增加了很大自信，那以後畫畫更加勤奮。

　　不久便有許多生面孔來以高價收藏王小石的國畫，王小石名氣漸漸蓋過了老師“畫鬼”韋一多，滿腔自信讓王小石更加揮灑自如。

　　王掌柜共有八男二女，最小的小八子王小石出生時他已經年過花甲，到底是年歲大了，一場大病讓王掌柜不治而亡。按王掌柜生前吩咐，錢莊交給四子經營，八個兒子除早年夭折的二子外，另外六個都有股份，唯一沒有股份的是王小石。四子留過洋，把錢莊交給他經營王掌柜放心。當然王掌柜也不會忘了最小的王小石，他給王小石留下了一個錢櫃。

　　王小石一向淡漠錢財，何況自己在繪畫方面已初露鋒芒，要錢何用。王小石準備把錢給二姐王小丫。不聽話的王小丫，當年違背父親的意願嫁給了一位革命黨，結果落了個孤兒寡母，日子過得最拮据。

　　王小石緩緩打開錢櫃，包裹十分完整、厚厚的一摞東西露出來。王小石拆開包裹，一下愣住，裡面根本不是錢，而是自己的畫。王小石周遊回來后整整兩年內的國畫一幅也不少。王小石終於明白了父親的一片苦心，仰天長嘆，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