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做官

　　明朝嘉靖年間，河南信陽府名士李生少年得志，年僅二十三歲就中進士做了官，可惜為人耿介正直，看不慣官場上的那些風氣，為上司所惡，屢遭貶職，最後竟做了縣衙里的一名書案，收入微薄，生活頗為窘迫。李生的妻子很賢惠，雖然生活拮据，卻沒有怨言。李生深感對不起妻子，總想着在仕途上能有所建樹。

　　一天，李生聽人說起東山上有座關帝廟，廟裡的關聖帝君有求必應，非常靈驗。李生心裡一動，也想去求求關老爺。

　　李生隨人來到關帝廟，只見殿中供着關聖帝君的神像，甚是莊嚴。李生按着別人的指點，恭恭敬敬地跪在關聖帝君神像前，口中默默禱告：“信男信陽李生，不擅為官，屢遭貶斥，生計困窘，懇請關聖帝君大發慈悲，使信男仕途得意，官運亨通。”禱告完畢，就聽關聖帝君說：“你本是一個好人，不是當官的材料。如一定要當官，只怕是當官之後，身不由己，屆時會後悔的。”李生急忙說：“只要關聖帝君大發慈悲，信男絕不後悔。”關聖帝君說：“那好吧，既入此途，便難回頭。香案上有一丸藥，一木牛。丸藥可回家后以水吞下，木牛要隨時帶在身邊。切記切記。”

　　李生回到家裡，服下丸藥，仔細把玩木牛，也沒覺得有什麼異常的地方，不過還是很虔誠地找塊布包起來，帶在身邊。

　　半個月後，京城裡吏部尚書回南方老家祭祖，路過信陽，臨時住在縣衙。閑暇之時，信步走到李生的屋裡。李生正在屋裡整理文檔，忽見身邊木牛變成了金牛，金光燦燦。李生驚奇不已，這時尚書大人進來了。

　　李生忽然間身不由己地抱起金牛，恭恭敬敬地走到尚書大人身前跪下，口稱：“小人聞大人屬牛，特鑄此金牛，為大人祝壽。”尚書愛財如命，得此金牛，不勝欣喜，一邊摩挲着金牛，一邊問李生：“你怎麼知道本官屬牛？”李生虔誠地說：“大人為國操勞，為皇上分憂，吃苦耐勞，萬民稱頌，想來一定屬牛。”尚書大悅，第二天便升李生做了縣令。

　　李生過後非常奇怪自己當時的舉止，本來他不屑做那種事兒，但想到木牛變金牛的事兒，以為那是神意，也就沒多想，只是把自己升為縣令的事兒告訴了妻子。妻子很高興，以為李生遇見了伯樂，日後一定會有所作為的。

　　轉眼李生做了一年多的縣令。這年河南鬧蝗災，信陽尤甚，莊稼顆粒無收。縣中百姓食不果腹，餓殍遍地。為求生計，競相賣兒鬻女，甚至於易子而食。其象慘不忍睹。李生心裡着急，即刻奏請朝廷賑災。可是在向朝廷報告災情的時候，竟不由自主地彙報說：“賴天子洪福，信陽知府大人領導有力，信陽縣令李生勤政愛民，採取有效措施，身先士卒，率眾消滅蝗蟲。信陽縣莊稼不僅沒有減產，糧食產量反而較去年增加許多。”

　　朝廷此時正忙於籌款為皇上修建宮廷，接到各地雪片般鬧蝗災，要求賑濟災民的報告，不勝煩惱。看到信陽縣的報告后大喜，於是斥責要求賑災的官員措施不力，領導無方，有負皇恩，並將李生升為信陽知府。

　　於是李生在萬民的恥罵中住進了知府衙門。李生的妻子隱隱約約地從外邊聽到百姓的議論，心下狐疑，便問丈夫。李生也正為自己不由自主地瞞報蝗災的事兒懊悔，聽說百姓都在罵自己，更覺有口難辯。如今妻子也來質問自己，越發羞愧，便把當時的情況說了。

　　李生的妻子不信：“筆在你手上，怎麼寫還不是你的事兒？如今災民生活無着，看你如何做他們的父母官！”李生無奈，暗思只有好好做官，為民造福，以贖罪過了。

　　可是此後李生愈加苦惱，原來每逢公事兒，總是身不由己，做出違心的事兒，身體就像不屬於自己似的。按朝廷規定，信陽蝗災嚴重，稅賦可減半徵收。李生準備命屬下按規定執行。可是在發布命令的時候，嘴突然間說道：“信陽雖遭蝗災，不過災情不重。為此，今年稅賦不僅要全額徵收，還要比往年有所增加，不得有誤。”無奈災情十分嚴重，眾衙役收不足稅賦，只好稟報李生。李生大怒，親自帶人走家串戶地去徵收稅賦，眾衙役如狼似虎，所到之處，雞飛狗叫，民不聊生。信陽眾士紳竊竊私語，不知一向溫和厚道的李生何以突然間變了個人似的，以為知府大人不近人情，荼毒百姓。而信陽百姓更是怨聲載道，無不稱李生為活閻王。

　　當年朝廷考核各地官員政績，以李生為能員，考核評價第一，官升河南巡撫。李生當初剛做官的時候，只想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想不到自己竟然如此窮凶極惡，成了百姓心目中的活閻王，也不敢跟妻子說，心裡不斷地責罵自己。雖然升任巡撫，其實並不高興，反而覺得羞愧。李生的妻子也聽說丈夫活閻王的惡名，氣憤之餘，苦諫李生多行善事。李生把自己當時身不由己的事兒告訴妻子，妻子卻以為李生在託詞辯解，終是不信。

　　李生上任不久，有人前來告狀，原來是當朝丞相嚴嵩的家奴上河南辦事，遇見一美貌女子，心起歹意，遂強搶民女，先奸后殺。民女家人憤而上告，請求李生為民作主，嚴懲兇手。李生大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倚嚴府權勢，做出此等惡行，真是膽大包天。待本官查明事實，一定主持公道，嚴懲兇手。”於是命人速將嚴府家奴拘來。

　　嚴府家奴神色甚為倨傲，在公堂上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一概承認，且對李生說：“我就是殺人了，你能把我怎麼樣？別自以為是一省巡撫，就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們老爺的乾兒子官都比你大。”

　　李生怒極，喝令衙役重打原告。原告大驚：“老爺，我是原告，所告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並無半點兒差錯，且兇手已供認不諱，該打的是他啊！為什麼要打我？”

　　李生道：“大膽刁民，竟敢告嚴相爺家人，敗壞嚴丞相名聲，真是可惡之極！”當下把原告打了個半死。李生恭恭敬敬地走到家奴前，說道：“此案已結，現在沒事兒了。為防刁民尋釁，下官願護送您回京。嚴相爺面前，請為下官多多美言。”家奴一笑，滿口答應。

　　嚴嵩聽說李生審案的事兒后，點頭稱讚李生：“熟諳律條，明辨是非，辦事兒幹練，甚合我意。”李生誠惶誠恐：“願為相爺效勞。如蒙不棄，願為相爺義子，以供驅馳。”嚴嵩甚喜，當即收李生做了乾兒子。

　　從嚴府出來，李生神智忽醒，想起自己草菅人命，認賊作父的事兒，捶胸頓足，痛悔不已。李生的妻子聽說了這件事兒，悲憤交加，責罵李生：“本指望你為民請命，為家增榮。想不到你竟如此執迷不悟，為了做官，阿諛奉承，弄虛作假，橫徵暴斂，草菅人命，乃至認賊作父。還有什麼臉面見人！”她乘李生不備，懸樑自盡了。

　　李生大慟，想想自己種種惡行，原非本意。究其原由，一定是當初關聖帝君給自己那一丸藥所致。於是就重上信陽東山，想去求關聖帝君，給自己解除神力。當他到東山的時候，卻發現廟已被拆除了。原來，當地一些士紳以為，關聖帝君有求必應，為避免有人心懷歹意來求神，荼害百姓，還不如拆毀的好。李生在關帝廟遺址上徘徊，忽見一對木板，仔細一看，似乎是昔日殿門上的對聯：“身後有餘望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