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畫奇緣

　　一

　　清乾隆年間。四月洛陽，楊絮滿天，牡丹爭艷。

　　“月兒斜，風兒細……”洛陽城南黛雲樓里的當紅歌妓翠兒剛唱罷一曲《蟾宮曲》，下邊掌聲不絕。一位相貌英俊的青衫公子喊得最響：“小翠姐，再彈上一曲如何？”說完，便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抱歉，請公子明日再來吧。”翠兒微笑着說。

　　青衫公子無奈出了黛雲樓，正要打算回去，見路口一位容顏憔悴的七旬老道，正在那裡向人們展示一幅畫。他擠了進去，見老道手裡拿着的是一幅《洛神圖》，畫角寫的是曹植《洛神賦》，畫中的洛神栩栩如生，字跡蒼勁有力，獨樹一幟，圍觀者無不叫好，真乃絕世佳品。有人探問老道那畫可賣？老道連忙搖頭，拋下一句話：“千金不賣。”青衫公子接過話來：“那你為何又拿出來炫耀？”

　　“此畫不賣，只送壯士！”老道語出驚人，然後用手指向百步開外的一棵垂柳：“大家看見那柳樹最南邊的柳枝嗎？有誰在這裡能射中那柳枝，老夫願將此畫相贈。”眾人嘩然，有好事者跑去取了一副好弓，幾個後生爭相試箭，可別說柳枝，就連柳樹都沒射中，皆羞臊而去。

　　青衫公子終於忍不住說了句：“待我一試。”只見他彎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柳枝。

　　圍觀者無不叫好。

　　老道見他出手不凡，趕緊上前把那畫一遞，道：“壯士請收下！”青衫公子微微一笑：“這位道長，在下無功不受祿，這畫您還是自己留着吧。”說罷便要離去。

　　老道忙說：“壯士稍等，請賜大名？”

　　青衫公子一笑：“在下複姓長孫，小名丹吟，就住在洛陽。”

　　“原來是本地武林世家長孫家三公子啊！”有人已將他認出。

　　老道猛然單膝跪地：“壯士，萬萬要救貧道！”

　　“道長，快快請起。有何難事只管講來。”長孫丹吟連忙把老道攙扶起來。

　　老道淚流滿面：“長孫公子，我本是長沙府的一個小官，祖輩也都是官宦人家，萬不該讓小女見到那湖南巡撫駱天章的兒子駱兵。那小子見我女兒貌美，和他父親定下毒計加害於我，把我發配到北疆，然後把小女強佔。多虧一個朋友路上搭救，留得一條老命，只好隱姓埋名出了家。老頭我無力去救女兒，也無法告倒那駱天章，只得四處尋找俠義之士。求公子救小女一命。”說罷，倒地又要叩拜。

　　“道長，這事我若不知道也就罷了，讓我遇見了，我就一定得管。”

　　二

　　六月長沙，驕陽似火。這日中午，長沙城郊外出現幾輛馬車，前後共有十幾個武師護着，在馬夫們的吆喝聲中緩緩向林中而來。

　　忽然，一個青衫漢子攔在道前，手握一把長劍，雙目炯炯如月，看來絕非等閑之輩。四五個武師走上前去，為首一個不敢怠慢：“敢問尊駕是哪位高人？要是缺銀子花，盡可開口。”

　　“我只要一樣東西。”來者正是長孫丹吟。

　　“什麼？”

　　“車內駱兵的人頭。”話音剛落，手中長劍已出招，疾如閃電。只見血光飛濺之處儘是凄聲慘叫，剎那間小樹林已成了人間煉獄，十幾個武師一個不留活口。車中的駱兵眼見逃竄無望，索性把心一橫，亮出佩劍：“我與你無怨無仇，為何非要置我於死地？”

　　“我受人所託，為民除害！”說罷，晃動手中長劍分心就刺。也就十幾個回合，駱兵中劍倒地，氣絕身亡。

　　長孫丹吟擦去劍上的鮮血，慢步走到第二輛馬車前，揭開車簾對着裡面說：“姑娘出來吧。”

　　只見車中的妙齡女子果真長得和畫中洛神一般無二，雖還在流淚，卻勝冬雪之梨花，旖旎如畫，俏比嫦娥。長孫丹吟雖見過不少美女，可哪曾遇見如此絕色，頓時忘了自己所在。

　　車中女子更是害怕，縮在角落裡只是流淚不敢出聲。長孫丹吟回過神來，對她道：“姑娘，是你父親讓我來搭救你，這是他親手交給我的畫。”說罷，將畫交與她。女子見畫如見親人，更是泣不成聲。長孫丹吟趕緊催促她：“快，官兵來了就不好脫身了，你我現在就趕去洛陽，你父親還在那裡等我們。”牽來一匹好馬，將她一抱上馬，自己翻身而上。二人同乘，一路向洛陽而去。

　　兩人不敢過大城走大道，只挑些鄉僻小鎮而過。一路中以兄妹互稱。女子將其姓名告知長孫丹吟，原來她姓李名浣嫣，從小父親就教她念書識字，此次遭遇橫禍，已有近兩年未見父親。

　　這日二人終於到了洛陽，長孫丹吟急忙領着李浣嫣去客棧見其父，卻萬沒想到店家竟告訴他們，老道已於三日前急病而死，臨終前要店家交給長孫丹吟一封絕筆信。長孫丹吟一邊安慰痛哭流涕的李浣嫣，一邊展開信看，信中大意是：老夫命不長矣，若長孫公子救得女兒回來，望公子能續小女為妾，使其日後也有依靠。

　　長孫丹吟看罷，將信交與李浣嫣道：“嫣妹，節哀。”

　　把老道安葬好，長孫丹吟思忖起來：“十幾條人命一出，事情鬧大了，洛陽也非久留之地，得去躲避些時日。不如索性去京城投靠擔任工部侍郎的遠親張仲品。可李浣嫣如何是好？她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李浣嫣見他陷入沉思，便道：“公子不必擔心小女子，請自己保重。小女子告辭了，來世再報答公子大恩。”言罷，就要跪下叩頭。長孫丹吟趕緊將她扶起，心中不忍：“嫣妹，若不嫌與我風餐露宿，就請與我同行。我長孫丹吟願娶小姐為妻，生生世世、永不變心。”

　　三

　　京城，大雪初停。工部侍郎張仲品府中，長孫丹吟正拿着那幅《洛神圖》，對着李浣嫣笑道：“嫣妹真是生晚了，早生些年，必將攪得黃河兩岸紛爭不斷。”李浣嫣笑道：“相公又在取笑奴家了。”原來二人早已成為夫妻，隱居於京城已一年多了。每日長孫丹吟教張府公子們武藝，李浣嫣陪小姐們詩畫，兩人恩恩愛愛，很少出府，倒也平安無事。

　　這時，張仲品進來了。“丹吟弟、弟妹，何事如此開心？”

　　“原來是大人來了，快快請坐。”長孫丹吟趕緊吩咐浣嫣上茶。

　　“好畫，真是畫中極品！”張仲品看見了那幅《洛神圖》。

　　“既然大人喜歡，這畫兒大人就收下了吧。”

　　張仲品不便推脫長孫丹吟的一片盛情，也就收下了，並立即吩咐手下將其掛在前廳。

　　再過幾日便是乾隆帝四十大壽，文武百官們都在張羅準備奇珍異寶進獻給皇上。張仲品為官清廉，並未搜刮到什麼珍寶，這回可急了。他忽然想起前些日長孫丹吟送的那幅《洛神圖》來，又聽說當今皇上喜好字畫，便將畫進獻給了乾隆帝。

　　乾隆帝對那些奇珍異寶一點不感興趣，唯獨對這幅《洛神圖》愛不釋手。畫中之絕色女子豈是六宮粉黛能比？乾隆帝一時興起，便拿定主意，要去張仲品府上看看。

　　皇上親臨府上，張仲品早已慌得伏地叩頭，說道：“不知皇上駕到，恕奴才失儀之罪！”說著一疊連聲命人，“快，把去年蓄的那壇雪水刨出來，給主子煎茶！”

　　“雪水煎茶，好！”乾隆手搖摺扇，微笑着點頭，“今日朕是特來感謝你的。朕這次來，是想問你那幅《洛神圖》從何而來？”

　　“不瞞皇上，是奴才府里的賓客獻的。”

　　“那快領朕去見識一下。”乾隆立刻起身。

　　這日碰巧長孫丹吟外出，李浣嫣正在後院教張仲品的小女讀書。不料突然進來好幾個人，為首是一個英氣勃勃的中年男子，一旁的張仲品剛要開口，讓那男子一下打住了。

　　“姑娘打攪了。”乾隆一邊說一邊仔細打量她，容貌如畫中女子一般無二，真是只見天上有，人間哪得尋。

　　李浣嫣見他如此無禮看着自己，就對張仲品道：“大人，小女子身體不適，暫且告退了。”張仲品還想說什麼，乾隆含笑擺了擺手，呆望着她的背影：“難道真是洛神嗎？”

　　四

　　一個月過去了，雖已是春天，卻還有幾分料峭寒意。李浣嫣進宮已經五天了，日日好吃好喝，可任她怎麼問，旁人也不告訴她為何讓她來宮中。

　　那日離家時，長孫丹吟幾番叮囑她“去去就回”，卻不料已滯留這麼長時間。

　　這時“嘩”一聲門開了，進來一個男子，正是那日在張府遇見的中年人。“姑娘覺得此處如何？”那人問道。

　　“還請大人速讓小女子回去。”

　　“姑娘是說這裡比不上張府了？”

　　“富不敵帝王，貴不比皇宮。這裡固然錦衣玉食，可小女子當在家伺候丈夫，為臣有臣道，為婦也應有婦道。大人說呢？”李浣嫣並不貪圖榮華富貴。

　　“說得好。朕常自比曹子建，看來今日真是遇見洛神宓妃了。”乾隆冷笑道。

　　“你真是當今皇上？”李浣嫣驚呆了。

　　“除了朕誰還能如此隨意出入這裡！”乾隆把臉一沉道，“來了就隨不得你，告訴你，天底下沒有朕得不到的女人，也沒有朕殺不了的人！”說罷，拂袖而去。

　　宮中四處相傳皇上納妃的事，都說新皇妃美勝天仙，把乾隆那些妃子們嫉妒得醋水直往外翻。

　　這日，高樓上乾隆意氣風發，真似年輕了二十歲，他想不到她這麼爽快就應允了。此刻，李浣嫣依在欄杆邊不言不語，眼直勾勾望着南邊。

　　“愛妃在想什麼呢？”乾隆問道。

　　她忽然對乾隆一笑：“在想你大清江山將不久矣！而你也難以善終！”說罷，縱身從百尺高樓上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