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吃河豚

　　公元1895年，甲午海戰一役震驚了國人，民族英雄鄧世昌等愛國將領血灑戰場，為國捐軀；李鴻章苦心經營20年的北洋水師慘遭日艦圍殲，全軍覆沒；日軍窮凶極惡，拉開戰線，橫掃神州大地。

　　清政府眼看大勢已去，只得向日本政府提出議和。日方首相伊藤博文趾高氣揚，竟點名要年逾七旬的李鴻章親自出席談判，並特地將議和之地定在日本馬關的“春帆樓”料理店。

　　伊藤博文首相何以將如此重大國事定在小小的“春帆樓”？這自有一番鮮為人知的原因。

　　“春帆樓”是一家以烹制河豚魚而聞名的酒樓，該店的紅燒河豚更是鮮美無比，雖然吃客明知河豚有劇毒，稍有不慎，即可中毒喪命，卻擋不住美味誘惑，還是蜂擁而至。因此，常有好食者慕名而來，時間一長，春帆樓名氣越來越響，整天顧客盈門，車水馬龍。

　　春帆樓之所以如此生意興隆，除了河豚本身味美，大廚手藝高超、從未發生事故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春帆樓”是伊藤博文親自為其取的店名，所以“虎皮為旗”，名聲顯赫。想當年，伊藤博文尚未出道時，經常在馬關一帶活動，鑽營政道，圓其出人頭地之夢想，因而時常光顧河豚料理店。天長日久，伊藤與年輕漂亮的店主美智子有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恩緣。其實，美智子也是“慧眼”識人，她料定伊藤將來必定發跡，所以對這個窮政客照顧有加，常給予精神鼓勵和資助接濟。

　　那是個春天的中午，伊藤博文食畢美智子親手相贈的美酒佳肴后，他從樓上遠眺關門海峽，碧波之上的點點漁帆令其感慨不已。伊藤望着美智子紅雲如飛的嬌美臉龐，忍不住感激之情噴發，當即揮毫寫下三個大字：春帆樓。美智子深為感動，她知道伊藤的別號“春畝”，春帆樓三個字已經溶入了他的情感。正當美智子不知如何表達謝意之時，伊藤博文卻說，我要走了。美智子悵然若失，她看着遠去的伊藤的背影，心裡默默祝福。

　　時隔多載，伊藤博文果然政路暢順，成了日本首相，可他雖位居高職，卻對春帆樓依然別有一番感情。

　　除此之外，伊藤博文另有一層深意，他想也如日本政府在甲午戰爭中所作的一樣，要在談判桌上拚命吃下清政府這條“河豚”。

　　三月的一天中午，李鴻章乘坐的德輪“禮裕”號，懸挂着“中國頭等議和大臣”旗幟，抵達日本馬關。伊藤博文派員將李鴻章一行引領到春帆樓。李鴻章踏進春帆樓，心裡先是疑惑，他當即問隨員伍廷芳：“怎麼到酒樓？”伍廷芳也不解，想了一下說：“可能是先請我們吃飯吧？”李鴻章輕輕搖了搖頭，嘴裡喃喃自語：“聽說這伊藤狡猾奸詐，需多防備。”伍廷芳對李鴻章輕語：“知道了。”並告訴他說：“這春帆樓與伊藤首相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李鴻章聽畢一笑，點點頭。

　　李鴻章登上二樓一間寬敞的大廳，只見一張大長方桌兩邊圍放着十多把椅子，桌面上已整齊擺好餐具。此時，從旁側小門裡走出伊藤博文，他笑臉相迎，哈腰作禮，通過譯員說：“中堂大人請。”李鴻章作揖回禮后，被安排至客座一邊中間。坐定，伊藤博文先說：“中堂大人，請用餐，嘗嘗春帆樓的美味佳肴。”說畢，伊藤含笑手一揮：“美智子，上菜！”即刻，濃妝嬌艷的美智子端來一隻大托盤，將盤中精緻的小盆放到每個人面前後，躬身退避。

　　李鴻章低頭一看，大吃一驚！他認得，這是拚死才敢吃的河豚魚！李鴻章腦子飛快地轉，伊藤請我吃河豚，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想害我不成？可轉念一想，這還不至於吧，要麼他在暗示什麼？李鴻章不愧老謀深算，略一思索，就作出判斷：伊藤是“意在沛公”，他想在談判桌上拚命效忠帝國，吃掉“味美”的大清“河豚”。

　　想到這裡，李鴻章淡淡微笑，雙目直視伊藤，一言不發，靜觀事態變數。此時，伊藤哈哈一笑，開口說：“中堂大人，這春帆樓的紅燒河豚是有名的，請品嘗。”李鴻章眼珠一轉，露出狡黠的眼神，笑着答問，“首相大人，聽說春帆樓的女店主比河豚的鮮美更勝一籌，不知是否？”伊藤冷不防被李鴻章“將”了一軍，頓時滿臉漲得通紅，十分尷尬地打哈哈：“言過其實，言過其實……”忽然，伊藤話鋒一轉，手持筷子指着菜盆說：“這河豚確實是世上最鮮美的佳肴，誰不想吃啊！好，我先動筷了，中堂大人你也請。”伊藤說畢，挾了一塊河豚放到嘴裡，細細品着，還不住發出“嘖嘖”聲：“鮮，鮮，實在是天下第一肥美之食。”李鴻章辨出伊藤的話中音，他針鋒相對、一語雙關說：“首相大人，河豚鮮美，盡人皆知，可要是稍有不慎，貪而食之，那是要付出代價的。”伊藤一愣，放下手中筷子，雙目逼視中堂，咬着牙接話：“那就要看廚子的本事了，只要烹製得當，河豚便是盤中美餐。”李鴻章哈哈一笑，朗朗聲出：“可再好的大廚也會百密一疏啊……”

　　兩個人你來我往，未談判前就開始了唇槍舌戰。一番較量后，李鴻章知道了伊藤的野心，看來對方真的意欲吞下大清“河豚”；而伊藤亦明白這中堂並非好吃的果子，是個老奸巨滑難於對付的敵手。

　　下午2時半，雙方稍事休息后，就進入正式談判。果然，一開始伊藤博文就擺出咄咄逼人架勢，提出了一系列苛刻的停戰條件，其中之一，最為陰險，即日軍必須佔領大沽、天津、山海關一線所有城池。李鴻章聽畢，着實吃驚，他思忖：戰敗之國，賠些銀兩，割讓部分國土，也是“理所當然”，可要是山海關、天津沿線被日軍侵佔，勢必直接危及京城安全，這是萬萬不能答應的。可是，再一想，如果不接受此項條件，日本正好以此為借口，再次挑起戰事，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想到這裡，李鴻章頓時胸悶氣急，他怒視伊藤博文，久久說不出話來。伊藤見狀，以為中堂年邁體虛，不堪重負，就此落場，宣布談判休會，明日再議。

　　第二天，雙方依然僵持，只得不了了之。第三天，談判仍然毫無進展。

　　到了晚上，伊藤博文再次請李鴻章吃河豚。開席，美智子親自端菜，在每個主客面前放上一條完整的紅燒河豚魚。李鴻章心想，伊藤又要玩什麼花樣？他忽然想到，第一天請吃河豚時，曾對伊藤揶揄過，看來美智子是伊藤的軟肋，何不再次提及，羞羞他也好，再說或許……想到這裡，李鴻章呵呵一笑，對伊藤說：“這位就是美智子吧？真是秀色可餐啊！”伊藤一聽，瞬時臉色轉青，厲聲詰問：“中堂大人，此話什麼意思？”李鴻章哈哈大笑，說：“在中國的文字里，秀色可餐是讚揚女子漂亮的意思，並不是表示美色可以當飯吃，首相大人，你不會誤會吧？”伊藤聽如是說，心裡恨得要命，他嘰咕，李鴻章啊李鴻章，到了這般地步，你還嘴不饒人。隨即，伊藤顧左右而言他，對李鴻章說：“中堂大人，請。”李鴻章對菜盤中細看，又說：“首相大人，如此肥大的河豚魚，怎麼吃得了啊！”此言一出，伊藤似撈到一根稻草，反唇相譏：“中堂大人，聽說你們中國有句俗話，叫吃不了兜着走，哈哈，你要是吃不了可以帶走嘛！”李鴻章並不惱怒，反而咧嘴一笑說：首相說得極是，我是不會讓魚全部被吃掉的。

　　“喔？”伊藤聽出話中話，他當即舉筷，將盤中的一條河豚魚如風捲殘雲般、狼吞虎咽吃到肚裡。他抹了抹嘴，得意地對李鴻章說：“你看，這美味河豚魚不是被我全部吞下了！”李鴻章仰頭大笑，他也不針鋒相對，而是動筷將魚的肉段夾了些送到嘴裡，然後又呵呵輕笑，對伊藤說：“首相大人，你知道不知道，中國還有一句俗話，叫作貪心不足蛇吞象。我想，還是悠着點為好。像你這樣，連肉帶骨吞到肚裡，恐怕腸胃要不舒服的。首相大人，我依你言，犧牲了點魚肉，剩下的魚頭腦魚骨架我是一定要帶回去的。”

　　伊藤博文語塞，一時啞口無言。李鴻章憤然起身，拂袖而去……

　　其時，談判已是五天，議和再次陷入僵局。

　　可是，誰也沒有料到，僅僅又隔了四天，事情出現了意外轉機。那天，伊藤博文親自來到李鴻章的驛所，同來的還有美智子。李鴻章招呼入座，可伊藤搖搖手，客氣地說我是來送魚的。李鴻章詫異地盯着伊藤，不知對方何意，忙問：送，送什麼魚？伊藤一聲苦笑，示意美智子打開提籃，他親手從籃中端出一隻盆子，雙手遞上。李鴻章仔細一看，竟是前幾天那盆他吃剩的河豚魚！李鴻章不悅，問：“首相大人，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們大清國沒有河豚么？”伊藤臉上堆笑，忙解釋：“中堂大人，別誤會。你不是說要將魚頭魚腦魚骨架帶回去嗎？如今你如願了。”李鴻章一時回不過神來，茫然相對。此時，伊騰踏上一步，鄭重其事告訴說，日本天皇已下令停戰，議和已成定局。李鴻章喜出望外，他沒有想到，幾天來在談判桌上絞盡腦汁、口乾舌燥沒能取得的結果，竟會如此奇迹般地峰迴路轉。他哈哈大笑，雙手接過魚盆，噙着老淚說：“我當然要帶回去！”

　　其實，當時李鴻章並不清楚內情，原來日本天皇見和談如此拖延，擔心會有什麼把柄落在列強手中，讓一直虎視眈眈的西洋各國從中干涉，趁機要挾，坐收漁翁之利，所以令伊藤博文從速結束談判。

　　1895年4月17日，李鴻章與日本代表簽訂了喪權辱國的中日《馬關條約》，從此落下了“賣國賊”的臭名。可他在回國時，還是神采奕奕，手裡高舉着那盆吃剩的河豚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