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魚

　　南方的洪水肆虐的時候，她正站在水池邊注視着在水池裡遊戲的人們，人們的臉上洋溢着快樂，和着水裡泛起的白光，綰在一起，呀閃的，同行的幾個夥伴都在水裡嬉戲朝着她向她笑，向她揮着手示意讓她下來。她脫下裹在身上的褥單，羞澀地穿着bikini，怯怯地不敢下水，朋友們開始朝岸邊戲水，灑到她的腳上，身上，她大膽起來，跳到水裡，和朋友們嬉成一片。黃昏，太陽西斜。

　　正當她和朋友們在水中玩耍的時候，南方正受颱風侵襲，狂風卷着的雲層帶來大量的降水，淹沒了大片的村莊，房舍，農田，甚至吞噬了不計其數的生靈，洪水形成的山峰一卷一卷襲來，遠處，隱約一葉在水面漂浮，近了，是一條舟，舟尾插着一面標有“救援”的小旗，舟上人數不多，大概是為了騰出更多的地方給獲救救人員。坐在最前面的男人，精神抖擻，眉宇堅定，正值中年，渾身的正氣，他的目光掃視在四周的水面，樹上，搜索着可能的生還者。

　　水是山的靈魂，水從有山的地方流過來，朋友說著，將一個玩具水槍交給她，水上的“警察抓小偷”，還沒等她將水加滿，臉上便“中彈”了。她開始反擊。金燦燦的笑容在她的臉上綻開。

　　在座座被淹的房屋中，有一個男孩的腿被卡在浮在洪水中的傢具中，動彈不得，水已經漲到他的脖子處，波浪不停的打過他的頭顱，房子在水中搖搖欲墜，沙塵暴般的灰塵被洪水吞噬，橫樑砸落下來，房子坍塌，男孩兒隨着坍圮的瓦礫和碎片，一起被捲入洪水中，這時一隻寬大而又冰冷的手緊緊拉住了男孩的胳膊，將他拉到船上，男孩吞了不少的水，驚魂未定，閉着眼睛，嗆得厲害，一旁的小站士幫他壓着腹部。

　　喂，你輸了，被我們打中無數次了。

　　你們人多不公平。

　　男人將哪個小孩送到的較高的地方和先前被營救的人一起住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醫生們便上前幫助小男孩。醫生隊伍中就有男人的妻子，女人跑出來，沒來得及跟丈夫說句囑咐的話就看着小舟消失在水天交接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用水槍瞄向女孩，女孩成了落湯雞，不跟你們玩了，女孩固做生氣狀，朋友們游過去，生氣了，你？卻冷不防被女孩的水槍射中，女孩笑了，拚命的向水池中央的巨大滑梯游去，女孩偷偷上了水上滑梯，在台階的夾縫中看着她幾個朋友找她的身影，她狡黠一笑，你們找不到我吧，她一個人走到了滑梯的最高層，那裡可以暸望整個世界。

　　男人開着衝鋒舟到一個微微搖晃的瓦屋旁，房頂坐着的一個人眼神中都流露出惶恐，找到了，那裡還有一家人，他們順利營救了那一家老老小小，駛向對岸，在離救營的帳篷不到10米的地方，男人看到了不遠的樹旁還有兩個掙扎的孩子，兩個孩子在水中浸泡了不久了，渾身已經沒什麼力氣了，男人讓舟駛向他們，兩個孩子看到了他們，向他們招手。但一個浪頭打過來沖走了其中一個男孩。男人想都沒想就跳進了水中。

　　女孩的眼皮跳了幾下，她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她看着遠方，夕陽，多麼美，但卻是短暫。她想到了在救災一線的父母，他們去了快一個星期了，也不知道他們睡得好嗎？吃得飽嗎？安全嗎？她站在頂層，心情變得沉重起來，她開始許願……

　　男人拚命的向被洪水沖走的男孩游去，那一剎那，男人看到了孩子生命的脆弱，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她跟他差不多一樣大。

　　那是一個悠長而靜謐的願望，有關爸爸，有關媽媽，有關南方受災地區，有關孩子與父母的溫暖團聚。

　　男人摸到了孩子拉着他向衝鋒舟游去，岸上的人都看着這一幕無一不稱讚男人的勇敢，男孩安全上船了。男人還浸泡在水裡，他看到岸上攢動的人群，他知道她就在上面，女人看到了他向他招手。

　　你在這裡啊！可找到你了。朋友們拍拍她的肩，她嚇了一跳，頭上冒着冷汗，呼吸也跟着緊張。

　　男人打了一個寒顫，等他要上船時，一個浪頭打來，將他捲走，他掙扎着，右手伸向女人的方向，他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他張開口，人們只能遠遠的看着他，他的胳膊，他的手，五指分明。

　　女孩和朋友們一起坐着滑道，滑下去，她抱着身旁的朋友，閉着眼睛，放聲大叫，回聲縈繞。

　　女人看到了一條飛魚向飛天空又流入洪水，時光彷彿回到了10年前，那時他們還年輕，也是像這樣一個天氣，他們在游泳館游泳，她抱着他彷彿抱着一條魚。他的笑容就向陽光一樣明媚。男人沒有了掙扎，人們在水面再也看不到他，淚水湧出了女人的眼眶，“不……”她跑向水邊，眾人拉着她。大把的淚匯入洪水，在水面開出了一層一層的暈圈。彷彿飛魚剛躍出水面時尾翼開出的完美弧線。她的雙腿再也支持不住她的身軀，她倒下了，也像一條飛魚從空中落下，但足下的不是水，而是冰冷的大地。

　　她和朋友一齊落到了水裡，濺起巨大的浪花，世界在她的眼中變成白茫茫的一片，她揉揉自己的雙眼。

　　洪水在風的作用下捲起一浪又一浪，岸上的人們不停的呼喚男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女人的嗓子喊啞了，心震盲了，她頭腦中不停的閃現着一條飛魚飛離水面，卻始終飛不過黑色的暈圈。

　　後來，她堅持認為自己看到了這一切，透過那濺起的浪花，她看到了一條飛魚，撲拉撲拉地飛，她看到了父親的翅膀，她看到了飛魚落水時的兀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