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線進京

　　章紹民原在鎮辦廠工作，今年一直不景氣的廠子終於倒了，他便下了崗。雖然下崗了，他的生活卻不愁，他的兒子章澤在北京工作，每年都給他寄來了可觀的生活費，本來兒子要接他到北京去的，可是他不知從什麼途徑側面了解到和兒子住在一起的他的岳父岳母不太看得起小地方的人，他就顧慮和兒子的岳父岳母在一起生活沒準會弄得不愉快，所以他就固執地留在了東北老家。

　　雖說衣食無憂，可是章紹民還是想找一份事干。他剛和鄰居們談起他這個想法，沒幾天，鄰居小孫就給他拿來了一份報紙，說上面有許多招聘啟事，也許他可以試試。章紹民不由苦笑着說：“如今像我這樣的歲數，哪個用人單位還肯要。”說是這樣說，他還是仔細地瀏覽了一下報紙上的招聘信息，有這麼一則招聘啟事讓他眼睛一亮，上面是這麼說的：現招陪護病人的服務人員一名，年齡限五十歲上以上，待遇從優……真是好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想不到有人還專招年紀大的，他馬上喜出望外地按上面的聯繫電話打過去。人家簡單地詢問了他的姓名和健康狀況后，讓他明天就到北京仁濟醫院來陪護病人。

　　他喜不自禁，立刻收拾收拾，第二天就坐火車來了北京。等人家向他交代了工作任務，他才明白原來所謂的“陪護病人”不是叫他侍候病人，而是讓他以病友的身份和那個叫老陳的病人說說話，談談心，僅此而已。月薪1500元，比他在鎮辦廠里的工資還高。工作輕鬆，待遇卻很好，他簡直不相信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當人家提前預付給他半個月750元的工資時，他才確定天上不光掉餡餅了，餡芯還是甜甜的！不過人家有一個要求，讓他在和那位叫老陳的病人談話的時候，不得談及家人的具體情況，甚至連他兒子的名字都不能提及。這讓章紹民挺納悶，自己家裡的情況為啥要對老陳保密呢？

　　就這樣，在人家的一手操辦下，章紹民以腫瘤病人的身份住進了北京仁濟醫院腫瘤科的203病房。這個病房裡連那個他要陪護的老陳一共四個病人，他們都已經動過手術，住在病房裡化療。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都有一定的痛苦，時有嘔吐，吃不下飯。為了像一個病人的樣子，章紹民只好無病呻吟，裝着一副很痛苦的樣子，不時還要作出嘔吐的表現，雖然他掛的那個吊瓶里都是葡萄糖，一點也不痛苦；他還裝着一副吃不下飯的樣子，雖然他的胃口好得能吃一頭牛，但是為了1500元的工資，他決定先餓兩天肚子。

　　很快，章紹民就與其他三名病友混熟了，他成了他們嘴裡的老章。他在和其他病友“同病相憐”的同時，不敢忘記自己的任務，主動和老陳多說話，多談心。開始，老陳嫌他是小地方來的，不太愛和他說話，都是他主動和老陳說話。後來情況漸漸發生了變化，因為章紹民雖然是鎮辦廠的下崗工人，但他先前在文革中唱樣板戲時，在大隊的宣傳隊里待過，很有幾分演戲的功底和說笑的能力；又因為他無病無痛，所以他能夠使出渾身解數，鉚足勁逗大家開心。他把平時在生活中遇到的，還有在報紙、電視上看到的笑話、幽默故事添油加醋地講給他們聽，聽得他們是笑容滿面，笑口常開。在他的苦心經營下，他們的203病房每天都充滿了快樂。老陳不但佩服他的樂觀精神，還不時主動地和他說話。

　　老陳只有一個女兒，他最愛講的是他的女婿，他誇女婿聰明又能幹，勤快又孝順，說著說著他的臉上就滿是欣慰的笑容。每逢這個時候，章紹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兒子，他不知道兒子在北京是否也這樣討岳父岳母的喜歡。當老陳問起章紹民的家庭情況時，他記得人家的交代，就蜻蜓點水輕描淡寫地說老伴幾年前去世了，在北京工作的兒子在他醫院的賬上交足了錢，卻沒空侍候他。

　　知道老陳和他一樣喜歡釣魚后，章紹民就和老陳大談釣魚經，什麼春釣淺水灣，夏釣樹陰下，秋釣潭中央，冬釣日晒處……說到自己那次在河裡釣到一條三斤多重的鯉魚時，他一邊模擬拉杆時的動作，一邊模擬鯉魚在河裡拚命掙扎時的樣子，眉飛色舞，表情豐富，生動傳神。老陳笑眯眯地看他比畫著，彷彿看到他真釣到了一條鯉魚似的。受他的感染，老陳也高興地回憶起自己釣魚時的輝煌戰績，說自己曾經釣過一條六斤多重的鯉魚……

　　就這樣,章紹民在醫院裡陪老陳住了兩個月，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由於章紹民的陪伴，老陳因為心情好，臉色一天天紅潤起來。老陳高興之餘，曾感嘆地對他說：“老章，和你在一起，我的免疫力幾乎提高了一倍。”見老陳這樣說了，章紹民心裡就很有成就感。老陳的老伴一直在醫院裡侍候老陳，她對章紹民也很有好感。老陳的女兒來過多次，對他的印象也相當不錯。只是每當老陳的女婿來醫院看望老陳的時候，安排章紹民來陪護老陳的那人都正巧打電話讓章紹民迴避，所以他一次也沒有見着。好在老陳的女婿幾次都在不輸液的下午來看望老陳，否則他就要提着吊瓶去鑽洗手間了。出院的時候，老陳緊緊握住章紹民的手，讓章紹民在方便的時候，一定去他家串門。

　　陪了兩個月病人，章紹民得了三千元的報酬，樂得他眉開眼笑。之後，由於待在北京沒事幹，他又回到了老家。大半年後，兒子章澤回來了一趟，他是專程接爹到城裡去住的。兒子說：“爹，這回你去了，肯定就回不來了。”章紹民瞪大了眼睛，說：“為啥？”“因為——”兒子神秘地一笑，說，“因為我不留你，也有人不讓你回來，這人還是你的一個老朋友呢！”“誰？北京我哪來的老朋友？”章紹民一頭霧水地問。“到那裡你就知道了！”兒子笑着說。其實章紹民也想去北京，一方面他牽挂兒子，另一方面兒子那年結婚時鬧“非典”，他沒能去北京參加婚禮，兒媳婦的面至今還沒見着呢，所以他就帶着疑問隨兒子去了北京。

　　到了兒子的家，見到兒子的岳父時，兩人都驚喜地叫出了聲，兩雙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原來兒子的岳父竟是章紹民陪護了兩個月的那個老陳！當下兩人見面有說不完的話，章澤的老婆在一旁也是大吃一驚，章澤的老爸竟是老爺子原來同病房的那個老章！咋沒聽章澤說他爸生病呢？當章澤笑着把自己找人聘請爹到病房陪護岳父的事說了，大家才恍然大悟。章紹民這才明白，原來從一開始鄰居小孫拿那張印有招聘啟事的報紙給他，就是受了兒子的委託。兒子的岳父老陳責怪章澤說：“為了我，就這樣委屈你老爸也跟着住了兩個月的院，真是不像話！”章紹民忙說：“只要對老親家的身體恢復有好處，這些都不算什麼。”

　　章紹民在北京兒子家這幾天，親家老陳陪他去公園，看景點，兩人玩得都很開心。後來，當章紹民準備回家時，親家老陳怎麼也不讓他走，說：“大兄弟，來了就住下吧，咱哥倆能在一起生活，我比什麼都高興哪。”親家母也在一旁說：“章澤他爸，你就留下吧，你不知道，這些日子老陳他常念叨你呢……”兒子、兒媳也在一旁相勸，章紹民最終高興地留了下來。他想如果自己走了，就枉費了兒子為接自己進京所費的一番苦心，也對不起老陳這個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