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釘子生》

　　《釘子生》

　　王長征

　　張跛子是鎮上的鐵匠，在人們的記憶里，張跛子似乎從一出生就開始在鎮上打鐵了，也許他打鐵的時間比鎮子建立時間還要早。

　　據說他以前是個孤兒，不知道怎麼學會了打鐵的本事，靠着這打鐵的手藝不但養活了自己，還和鄰村的一個寡婦結了婚。

　　雖然張跛子現在年齡很大了，但時常還有人笑話他曾經是個孤兒，甚至他小時候的糗事經常被人翻出來抖一抖。他呢，每次聽到別人開玩笑，都很生氣。他甚至給自己編了很多來歷，最常說的就是自己是一個大官的姨太太生的，由於戰亂和父母走失了，每當他說起，就會引來更多的嘲笑。

　　多少年來，越是老了，張跛子越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這麼多年，根本無從查起，他以前總把自己當成自己師傅的孩子。那時候他還不是瘸子，才十八九歲的時候，他一邊打鐵一邊幫助師傅照顧孩子，看到孩子有不少零食，得到很多寵愛，心裡很不是滋味。他由於嫉妒，把孩子最喜歡的一件玩具丟到火爐里，正當他哈哈大笑得意時，意外發生了。師傅的兒子哭着將手伸進爐子里，想把玩具搶救出來，結果把手弄殘了。

　　這個孩子是師傅的心肝寶貝，師傅一怒之下將他的腳打殘了，還趕出了鐵匠鋪。

　　對於張跛子來說，這是一段傷心事，他能回憶到最早的事情就是在鐵匠鋪做學徒，再早的事情就一點也不記得了。

　　每當看到別的孩子被父母寵着抱着，他都十分羨慕，有時候看到哺乳期的婦女，他會忍不住跟在別人後面走上幾里路。他抱着自己老婆時，多希望自己變成一個嬰兒啊，每當他說起自己沒有爸媽時，他老婆就會說像孫猴子一樣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真的就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不然自己怎麼一直沒人疼沒人愛呢。

　　他現在年齡大了，力氣也不足了，每次打鐵心裡都恍恍惚惚的。

　　鄰居王二來找張跛子打幾根大鐵釘，讓張跛子心裡極為不痛快。

　　王二是村裡有名的老賴，自己成家后把老娘趕出家門，讓八十多歲的老人住在村外的一個機井房裡，冬天不擋風，夏天不避熱的，連完整的被單也沒有，一個人過的很是清苦。前幾天沒有糧食了，拄着拐杖顫巍巍找王二“借糧”。沒想到王二眼睛一瞪：“借什麼糧食？老不死的吃那麼多不浪費嗎？”

　　王二的娘不但沒借到糧食，反而受了王二奚落，心裡想不開，投井死了。不管怎麼說，畢竟是王二的老娘，怎麼著也要弄個薄棺材把她安葬了，也要辦幾桌酒席。

　　老娘的棺材缺幾根釘子，他就來找張跛子，順帶邀請張跛子去吃喪酒。

　　張跛子痛恨王二不孝順，暗罵王二有娘不知道養護，罵著罵著又想起自己是沒娘的孩子，不禁咒罵老天爺不公平。如果自己有娘的話，一定要好好孝順，讓她好好享福度晚年。王二這賴貨！這麼幸福卻不知道珍惜，簡直不能容忍。

　　越想越氣，心裡窩着火，張跛子就打不好釘子來，這麼敲都不成形，眼看好好一塊鐵就要廢掉了。他心裡一怒，就把鐵釘當成王二了，往爐火深處一丟，氣呼呼的拉着風箱，直到鐵釘徹底融化成鐵水，消失不見，他才覺得有些解氣。這時候也快累虛脫了！

　　老婆看他這樣子，走過來罵他，何必跟鐵釘過不去，靠鐵釘賺錢養家，怎麼能這樣對待鐵釘呢？老婆的話讓張跛子很慚愧，同時也在他心裡鑿了很大一個坑。

　　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着，總是想起老婆的話。也後悔自己不該那樣做，自己大半輩子靠的就是這些鐵塊子打成的器具才得以生活啊，不但不感恩，反而為了一時痛快就鑄成遺憾。

　　夜裡他做了個夢，夢到那根鐵釘活了過來，對着他哭訴、痛罵，罵自己沒有良心，罵自己不識好歹。他被罵的心裡火辣辣的疼痛，眼角酸溜溜的。

　　早晨起來時，老婆看他臉上都是淚水，問他怎麼了。

　　張跛子哽咽半天，很認真的對老婆說，我想起我的身世了，我是鐵釘生的，鐵釘就是我的娘！

　　說完他嚎啕大哭，怎麼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