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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老太和她的清涼河

手機:M版  分類:故事新編  編輯:pp958

  一

  水清老太是雙池寺村土生土長的人,68歲了。她家離清涼河最近,一開門能看見水、能聽到水聲、能聞到水氣。去河裡洗把蔥或蒜的,鍋里燒着都來得及。

  清涼河是南漳縣境內除濰水、蠻河、漳河、沮河四大河流之外又一大季節性河流,因此河水常清,夏常冷,故名清涼河。清涼河從九集鎮雙池寺村西邊的大山中流出,潺潺然順着村子繞成一個大大的半圓后不慌不忙向東流去,全長106公里,流經李廟、九集、清河等地,將南漳縣繞了一個半圓,宛若一闋咿呀民謠哼唱在卞和故里的土地上。

  說起這條河就會說到水清老太,因為清涼河在當地不少人嘴裡,被叫成水清老太的清涼河,連2013年春天,南漳縣水利局開始對該河進行河道治理時,局長江蛟還專門去水清老太家裡看望了她。

  水清老太小的時候,村裡人都在河裡挑水吃。她母親也天天到河裡挑水供一家人生活。

  每天早上,天剛泛白,四周的山正矇著薄霧,依偎在山腳下的村子還在閉目養神,她母親就起床了。母親起床的第一件事,是挑着那擔漆着桐油的木水桶去門前的清涼河挑水。此時,如果是在冬天,河面會悠悠地升騰着團團熱氣,像一個龐大的裝着熱水的盆;如果是其它季節,河水躺在晨曦中,則像一大塊長弧形的青色水晶,晶瑩剔透,一塵不染。母親是個潔凈的人,她蹲在那塊父親專門幫她挑選的方方正正的青石上,用河水細細地洗手,洗完手又用河水細細地洗臉。這些做完后,母親才用水瓢一瓢一瓢,將兩隻水桶舀滿水,再挑起水踩着急急的步子回家。母親要趕回家燒水做飯,父親吃了要到田裡做活,水清吃了要哄她的一個2歲、一個3歲、一個4歲的妹妹,母親吃了要去田裡幫父親幹活。

  在水清老太懂事後,她明白她母親給她取“何水清”這個名字的含義時,她就知道這門前的清涼河水是多麼的清澈乾淨,她母親又是多麼的喜歡這門前的清涼河。這河水清清亮亮,夏天不漲,冬天不落,永遠是不疾不徐的樣子。

  一年四季,只要不是下特大暴雨暴雪,水清的母親總是這樣度過她的早晨。

  母親在洗手洗臉的時候,有時會看見一隻,或幾隻雪白雪白的鷺鷥支着兩根火鉗似的長腳在河邊找魚,有時會碰巧看見鷺鷥將剪刀似的嘴扎進水裡,瞬間從水裡叼起一隻銀光閃閃的魚;有時還會看見成對兒的鴛鴦在河面上游來游去,其中一隻必定長着五光十色的羽毛,像個好看的花球兒。母親看這些的時候,就會耽擱一小會兒挑水回家的時間,等着母親挑水回家的父親就會來河邊接母親。父親挑着水,母親就跟在父親身後,一路走,一路跟父親說剛才看到的鷺鷥和鴛鴦。父親是個言語不多的人,母親跟他講這些的時候,他既不附和也不反對,只是默默聽着。有時候,他們進屋了,母親仍未說完,仍接着剛才的話題。這樣,水清就聽到了。水清對鷺鷥和鴛鴦並不稀奇,水清帶妹妹在河邊玩耍時經常看到。水清父母並不反對水清帶妹妹們在河邊玩,不覺得河邊玩有危險,因為河裡沒出過淹死人的悲劇。看母親說得高興,水清會說:“我和妹妹在清涼河也看見鷺鷥和鴛鴦了。”母親“哦——”一聲應她,邊拿眼看父親,邊在灶台旁忙碌。父親微眯着雙眼,仍不說話,只是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坐在灶膛前幫母親燒火。

  那是很溫暖的一個畫面。

  每每想到那一幕畫面,水清老太心裡都有溫暖的感覺。

  二

  當水清長成大姑娘的時候,她喜歡上了本村的大牛,一個兄弟5個的大家庭的老大。大牛吹得一口好笛子。大牛喜歡黃昏紅霞滿天的時候,坐在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吹笛子,脆生生的笛聲和着潺潺的流水聲好聽極了。水清覺得大牛吹的笛子比戲台上唱的大戲還要好聽。大牛還有一個愛好,就是在河裡用石頭片打水漂。清涼河的河床很寬,經河水沖洗得圓圓薄薄的石頭片很多,被陽光照着泛出誘人手動的光澤。大牛撿了又圓又薄的石頭片兒,穩穩地捏在右手,大大地掄開右胳膊,斜着身子,使勁甩向河面,那圓圓薄薄的石頭從他手中飛出去,像一個個神奇的飛碟在河面上飛旋;那甩出的石頭片像蜻蜓點水一樣落下又彈起、彈起又落下地貼着水面飛過去——看得水清好不眼熱。

  在水清18歲的那年秋天,大牛招贅到了水清家做了水清父母的大女婿。大牛很勤快,下田種地、上山砍柴他首當其衝,去清涼河洗菜、洗豬草、洗被子這樣的事情也搶着做。水清心疼他,不讓他做這些洗洗刷刷的事情,就說:“你一個大男人家去河裡做這些女人家做的事情,我怕別人說我。”說完,一把奪過大牛要提去洗的東西就往河裡走,大牛憨笑着,並不作罷,跟在水清背後一起來到河邊,幫水清洗。他們最喜歡在夏天裡一起洗被子。他們站在清亮亮的水裡,光腳踩在滑溜溜的鵝卵石上,感覺像誰的小手在輕輕的按摩着腳心,舒服極了。水清先是用棒槌捶,而後大牛就掄開大手抖散了放在河水裡划來划去地清洗,清乾淨后,他們一個抓着被子這頭、一個抓着被子那頭,兩人同時說:“一、二、三!”然後同時使勁,被子上的水就嘩嘩往下流,兩個人像扯着一幅水帘子一樣。水清總會“咯咯”地笑,笑聲驚得在近處悠閑覓食的鷺鷥煽動白色的翅膀撲稜稜飛起來……

  在水清“咯咯”的笑聲中,兩個兒子相繼出世。水清以為這日子會和清涼河的水一樣潺潺然纏綿不絕地往前走。可是,老天並沒能如她所願,將她理想的日子在1973年的夏天結束了。

  那一年,縣政府號召村裡人學紅旗渠人精神,要將清涼河流經村子的這個大彎取直。村裡人問:為什麼要將河灣取直呢?河灣好着呢,因為形成了河灣,這裡的河面要比別處的河面寬,河水也更穩更凈更清。政府里的人說:改造自然啊,取直了河水流得更順暢。於是,村裡人除了婦孺就都跟着縣裡派來的人一起修河,膀大腰圓的大牛自然上了工地。當時的場面搞的很大,寫着“治河學大寨”、“治河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戰天鬥地,敢叫清涼河水跟我走”等字,紅旗插得到處都是,風一吹,那些紅旗就呼啦啦的響。河水卻不是清亮亮的了,紅渾紅渾的,不知是被紅旗映襯的還是泥巴攪的,村裡人忙着跟縣裡派來的人改造自然,也沒細想。

  當年,做這樣的事情全依仗人力,稍微現代化一點的就是用火藥雷管放炮將要挖的地方炸松、炸開。這樣,不幸的事情發生了,並且這個不幸的事情偏偏落在大牛身上。一天,炮的導火索點燃後過了該響炮的時間,炮仍然未響。大家躲在遠處,不敢近前。總不能一直躲下去吧,可是誰也不敢上前去看個究竟。大牛是個做實在活的老實人,想着這樣躲下去不是個事情,也仗着自己腿腳利索,自認為跑得快,就跑上前去看。跑到離炮眼只有10多米的地方,炮響了……

  水清抱着血肉模糊的大牛呼天搶地地叫着大牛、大牛、大牛……凄厲的叫聲順着紅渾紅渾的清涼河水流得好遠好遠……

  大牛走了,河灣取直的工程仍然進行。幾個月後,在當年年底,清涼河流經雙池寺村不再是一個大灣。原來的河灣處用河裡的大石頭壘砌起兩道300米長的河堤。不知是當時的施工條件所致還是水流過大,壘砌的河堤在這些年裡垮塌過,垮塌后,政府組織人修了,又垮塌了,政府又組織人修了,兩次過後,又垮塌了,政府沒再組織人修,那個垮塌的地方就一直垮塌着。遠看垮塌處就像一隻惡獸的大嘴,近看垮塌處是一堆亂石,生出蒼涼的味道:當年,河裡清亮亮的水不再清亮亮;當年,她母親、她、大牛都看見過的鷺鷥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蹤影;當年,水清的父親專門給她母親挑選的那塊方方正正的青石也不知去向……

  水清沒再嫁,一直住在老屋裡。早上一開門,她就看見那道垮塌的河堤,每每看見就要鼻子發酸。獨自拉扯成人的兩個兒子很爭氣,都在縣城裡成了家,都有了孩子。兩個兒子都爭着要水清去縣城裡跟自己生活,她都拒絕了:她習慣一開門就看見清涼河、就聞到水氣兒。

  水清老太要守着清涼河。

  沒事的時候,水清老太就在清涼河裡轉悠,撿牛拉在河床上的牛屎,撿落在河床上的方便袋等垃圾,跟要到河裡采砂的人吵架不準來采砂……她有一個念想,她要再看見清涼河的水是清亮亮的,她要再看見母親、大牛和她都見過的白色、細長嘴、細長腳的鷺鷥在河裡覓食。

  三

  2012年冬天的一天,水清老太像平常一樣在清涼河轉悠。她看見一群人拿着支架支着的儀器在河裡這停停、那瞅瞅,像在搞啥子測量。水清老太走過去,問:“你們這是在搞啥子啊?”

  那些人告訴她,他們在進行清涼河的基礎數據測量,縣水利局準備對清涼河實施河道治理。水清老太心裡一顫,說:“你們不會跟73年一樣搞啥子治理吧?”還沒等那些人反應,她又接著說,“當年那是瞎折騰,把個好好的河灣治成那樣子!可憐的……可憐的大牛被治沒了,那些白乖乖的鷺鷥也治走了。”

  來人連說不會不會,說是響應黨的“十八大”的生態環境文明建設,要根據河流的自然走向來治理河流,河道該彎的一定彎、該直的一定直,該有濕地的一定有濕地,該有水草的一定有水草……要治理得清涼河水清、岸綠、景美。

  水清老太心裡滿滿都是問號。晚上,她就跟在縣城裡工作的兩個兒子打電話,說這個事情。兩個兒子都告訴她:是真的,縣水利局要治理清涼河,要讓過去在河裡覓食的白鷺鷥重回河裡覓食……是個好事情。兒子還說,現在的南漳縣水利局局長叫江蛟,是個很“厲害”的人,在南漳縣直部門號稱講原則不講情面的“江鎚子”,做事一個“嚴”字當頭,從他任局長以來,南漳縣的小農水重點縣建設績效考核連續兩年獲全省第一,黑河治理績效考核也名列全省第一,他領導的水利局來治清涼河應該不會讓人失望的……

  水清老太將信將疑。

  過了幾天,水清老太仍像平常那樣,一大清早就到河裡轉。在臨公路的一段河提上,水清老太看見村裡的很多人圍着一個寫滿了字的大鐵牌子看,村書記也在那兒看。水清老太也湊上前。可是水清老太除了認識數字和幾個簡單的字,看不明白上面寫的啥。水清老太就問村書記。村書記告訴水清老太,那牌子是治理清涼河的工程公示牌,上面寫着投資的錢啊、施工單位啊、治理的河提長度啊、河堤建築物啊等等啥的,並且告訴水清老太,清涼河這次治好了以後,防洪標準將由過去的10年一遇提高到20年一遇。水清老太聽得一愣一愣的,她聽不懂書記的話,特別是防洪標準,她壓根兒就不知道是咋回事。書記說:“這樣說吧,就是你啊——20年都不用怕發大水……”

  水清老太哦哦着,說:“哦,哦——是不是說我們這河要治得很結實,不會跟73年那樣啊?”

  村書記連連點頭,呵呵笑着,說:“呵呵,是的,是的,我們這河治了以後跟鐵打的一樣,你念想的那些鷺鷥啥的會重新來河裡啄魚啄蝦吃……”

  水清老太仍然將信將疑。

  第二天一大早,水清老太還沒出門,就聽見“轟、轟、轟……”的大車子開動的聲音。水清老太開門一看,只見一隊龐然大物似的黃色大車,浩浩蕩蕩從公路上開往河堤;再一細看,是2台挺着大鏟子的推土機和2台支楞着大斗鏟的挖機。

  水清老太一驚。他們這是要挖沙,還是要搞別的啥子!

  水清老太跑出門。她邊跑,邊大聲叫:“停下、停下、停下……”駕駛員沒聽見水清老太的叫聲,仍然往前開。水清老太跑到走在最前面的推土機前,站在路中間,不動。駕駛員看見了水清老太,停下,將頭伸出駕駛室窗口,大聲說:“走開,快走開,危險!”

  水清老太不動,大聲問:“你們這是來搞啥子,哪個叫你們來的?”

  駕駛員說:“我們是清涼河治理項目的施工單位派來清障的。”

  水清老太說:“‘清障’?你們可莫是來禍害清涼河的吧?這河哪經得起這麼多大車子的折騰!”

  駕駛員有些急了,說:“我們真是清涼河治理項目的施工單位派來清障的。你不信,我可以給我們的項目經理電話,讓他來解釋。”

  那個駕駛員就打手機。不一會兒,水清老太看見村書記急急地跑過來。村書記跑到水清老太跟前,說:“水清嬸,他們是來治河的,沒事的。”

  水清老太說:“治河?開這麼多大傢伙來搞啥子?要這麼大動靜嗎?可莫跟73年那樣瞎折騰!”沒等書記接話,水清老太接著說,“我不准你們折騰這河了!”

  村書記耐心解釋。水清老太將信將疑,站在路中間不動。村書記無法,掏出手機給水清老太的大兒子打電話。一會兒,村書記將手機遞給水清老太,說是她大兒子要跟她說話。水清老太接過手機,沒放在耳邊聽,而是對着手機大聲說:“他們弄這麼多挖機來折騰河啊,再治不好咋辦?我找哪個?你爹是為啥死的,你不記得了?”

  兒子一時語塞。水清老太將手機還給村書記,仍站在路中間不動。

  無語的村書記站在一旁,他是推土機駕駛員電話了項目經理,項目經理又電話了他,才來的。4台大傢伙停在堤上,駕駛員都出了駕駛室,一旁站着。一個駕駛員在打電話,跟他們的負責人反映這個事情。

  半小時后,一行人走過來。走在前面的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直接走到水清老太跟前,伸出一雙大手,一把握住她的兩隻手,說:“老人家,我是縣水利局的江蛟,我來看望您老人家來了!”

  “你就是縣水利局的江局長?這河裡的事情你能管吧?”水清老太看着江蛟的眼睛問,幾乎是脫口而出。

  江蛟鄭重地點了一下頭,說:“對,我負責水利上的事情。這河是水利的一部分,我向您保證,我們一定負責修好,絕不像73年那樣,絕不瞎折騰!”

  接着,江局長跟水清老太說到“夢想”這個詞。他告訴水清老太,他是在清涼河邊的農村長大的,爹娘是種了一輩子田的農民,他對清涼河的“水利”尤為情深。他也知道水清老太和清涼河的淵源,很同情水清老太的遭遇。過去他不在水利部門工作,對水利上的事情鞭長莫及,現在身為這個縣的水利局局長,他的夢想就是做好本縣水利上的每一件事情,讓所有的水利工程建設都是“一流的質量、一流的進度、一流的形象”,讓全縣所有的河流都水清、岸綠、景美!他對水清老太說他會竭盡全力追逐自己的夢想,踐行自己的諾言。說到最後,江局長緊緊握着水清老太的手,聲音洪亮地說:“如果我在任上,沒有按國家規定的設計標準治理好清涼河,老人家可以指着我江蛟的鼻子唾罵我!”

  夢想?水清老太聽得心裡一愣。

  對水清老太來說,夢想不就是她的念想么,不就是要看見母親、大牛和她都見過的白色、細長嘴、細長腳的鷺鷥再在河裡覓食么?

  水清老太兩眼緊盯着江局長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你能保證?”

  “我保證!”回答也是一字一頓。

  “大牛,這個事情會是真的吧?”水清老太在心裡問。她的心裡很不平靜,好像有很多東西在胸中不停地翻騰、翻騰、翻騰,騰起一陣陣暖意。

  這時,江蛟說:“老人家,我想去您家討杯茶喝,歡迎吧?”

  水清老太聽了,脫口而出:“肯定歡迎撒,去家裡的都是客喲。”

  就在天上午,清涼河治理項目正式開工。

  早春明麗的陽光照在河灘上,到處看着都明晃晃的。工地上一片祥和:台挖掘機揚着長長的手臂像將軍一樣矗在那裡挖掘、上渣,運渣土的車輛來回奔跑出渣,工人們帶着紅色、黃色的安全帽工作在其中。沒有風一吹就呼啦啦響的紅旗,只有紅底白字或白底紅字的安全標語和警示牌,上面寫着:“安全責任重於泰山”、“以人為本,安全第一”、“治理清涼河、改善水環境”等黑體大字。

  水清老太兩手各提着一隻紅色的熱水瓶在工地里穿梭,忙着給工人們送熱騰騰的開水。她那花白的頭髮上也覆著一頂紅色的安全帽,那是江蛟局長送給她的,江局長交代了又交代,要她凡是到工地去都要帶上安全帽,要做好安全保護措施,保障自己安全。

  那天,江局長帶着設計、建設、監理、施工等方來工地檢查建設情況,看見水清老太在工地上忙着給大夥送開水,疾步走到水清老太的跟前,握住水清老太的手一個勁兒地說謝謝、謝謝。看着水清老太額前汗濕了的花白頭髮,江局長說:“老人家,不要累着了!要注意身體、注意安全,再來工地就帶着這頂安全帽。這安全哪,是天大的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將自己頭上戴着的一個紅色安全帽取下,雙手遞給水清老太。

  不幾天,河灣里的那一截垮塌的河堤不見了。那截垮塌的河堤被挖掘機掘平了。

  四

  日子往前走着,不經意間就到了夏天。天氣熱起來。這一年的夏天,南漳本地很熱,溫度平均在33.8攝氏度。清涼河的治理工程從河道清淤、疏挖、整形、加固,經歷了四個階段,正值河堤護坡加固的連鎖磚安裝階段。當年的那個彎彎的半圓的河灣又出現了,跟過去不同的是,河灣的邊上壘起了一道游龍般的河堤,如母親張開雙臂的懷。工地上堆放着一處處灰白色的連鎖磚,在陽光的照耀下泛着潤澤的光華。工人們帶着安全帽、光着膀子蹲在河坡上開始安裝連鎖磚。

  水清老太仍然像平日那樣在工地上忙着給大夥送開水。不過,這會兒她送的開水不是熱的,是涼的,是用“三皮罐(南漳本地的一種夏天用來泡水的土茶葉,葉大,色褐黃,一大茶壺茶用三片就夠了,故是稱。)”泡成淺棕色的開水放涼后的冷開水,既解渴又拔涼;水瓶也換成了土紅色的土茶壺。工人們都喜歡喝水清老太的“三皮罐”,贊水清老太的“三皮罐”比冰鎮的礦泉水解渴。江局長來工地了也喜歡喝水清老太的“三皮罐”,一大杯子一口氣喝完。

  一日。大晴天。知了吵鬧不休,一個勁兒地“知了”着。太陽毒辣辣的,落在臉上、胳膊上發燙,讓人生出憋悶痛楚的感覺。水清老太在工地上給大伙兒送涼開水。正忙着,水清老太忽然聽見江局長說話的聲音。話音嚴肅,甚至到了冷酷的程度,中間還參帶几絲怒氣,跟水清老太以往聽到的江局長說話的聲音很有些不同。水清老太扭頭往聲音來處看,只見江局長帶着五、六個人蹲在那裡,對着一堆連鎖磚說話。水清老太就提着茶壺往那邊走,她要給江局長他們送“三皮罐”。

  這大熱天的,真難為他們了!水清老太在心裡想。

  “搞的啥名堂!這塊連鎖磚的厚度只有11.7公分,跟我們設計要求的12厘米還差整整3毫米,搞的啥名堂!”江局長拿着一具鋼捲尺抽出一節,對着一塊連鎖磚仔細地量了一下,然後拿眼看着眾人,說,“換掉換掉,統統換掉!抓工程質量,一定要狠抓建設材料的進場關口,你們哪個都要記住了,不然,莫怪我江蛟當‘鎚子’!”

  江局長說完,站了起來,將那塊只有11.7公分厚的連鎖磚踢了一腳。那塊連鎖磚骨碌碌滾到了一邊。“這一批連鎖磚統統退回去。立刻告知廠家整改!啥時候達到我們要求了,我們再用。不然就不用這個廠的東西!”江局長邊說邊從水清老太的身邊走過,朝另一堆連鎖磚走去,沒有跟水清老太打招呼。

  面對這一幕,水清老太愣在了那裡——她不是不快。江局長沒跟自己打招呼,水清老太沒有不快。相反地,她渾身充盈着一種與不快完全不同的情愫,敬佩、欣慰、希翼……水清老太不知怎樣表達她此時此刻的感受,總之,她心裡是歡喜的。

  要是大牛還在就好了。面對眼前的一幕,大牛肯定跟自己一樣的心意。

  水清老太看着江局長的背影,一抹笑容在臉上慢慢散開來——她似乎看見那當年在河裡覓食小魚兒的白乖乖的鷺鷥正向她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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