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思念

　　又是一年秋風起.

　　每當這個季節,我的心情總是這麼委婉,總是這麼惆悵.彷彿有一陣如水般的音樂,從心靈深處慢慢漫來;又像是有一簇簇暗紅的紫荊花,在月下向我悄悄展開.離開溫州幾年來,我總是這麼鍾情於這個季節,一如我懷念當初和朋友浩亮的相識.

　　今夜,我又被這個季節所透出的每一縷意緒所浸潤,所激動.聽,那從屋頂掠過的風聲是怎樣的越發蕭瑟了.一片片黃葉飄落地下,就象在堆砌許多許多的懷念.至於天邊那輪若圓若缺的冷月,就更不用說是如何沉浸在一片感傷之中了.我越過山城的上空,看到的是蒼茫的月光,宛如水宛如霜.有幾顆淡淡的星星,躲在遠處的天邊,悄悄閃爍着冷光,象這夜的精靈.不覺間,我的心也變得一點一點蒼茫起來,並在這蒼茫之中悄悄接近了一份孤獨的體驗.又不禁讓我想起和浩亮一起相處的日子.

　　那是九五年的秋天,我和浩亮相識在溫州雪山路僑村的一家公司.這是我在家創業失敗後來溫州的第一年.人地生疏,又無鄉音顧右,心境倍覺凄寂,加上老闆和些許同事時有排外之舉,不禁感到迷茫和空虛.當時幸有書刊相伴,紙筆相棲,方得以排解心中的一些離緒和惆悵.我和浩亮就是這樣相識的.

　　他是溫州文成人.沒有本地人的優越感和排外心.長得高高瘦瘦的,白白凈凈的四方臉,架一副近視眼鏡,着一身休閑裝,一副斯文樣.如果走在大街上,我准當他是個大學生呢.

　　那天,我正站在頂樓上,看着遠天的雲彩出神.他走了過來,問我:"在看什麼呢 "

　　"看雲,你說那些雲彩象什麼呢 "我問他.

　　他抬頭看着遠方的雲說:"象山水畫,又象嬉戲的動物."

　　我說:"你看到的只是雲的外形,而浮雲在我看來就象我自己.居無定所,漂泊無依."

　　他為我的感傷有些訝異,說:"你何必這麼多愁善感呢!都是在生活,我們只是方式不同罷了.何況,終有一天我們也會走進自己的理想地帶的啊."

　　我沖他一笑,感激地說:"你挺樂觀,也挺有個性.謝謝你!"

　　他微笑着說:"生活畢竟是美好的.如果我們只從一時的困境看人生,自然是迷茫的.當我們走出迷茫之後,那將是一片光明."

　　我們相視一笑,就這樣我們走進了彼此的友情里.

　　每天下班后,逛夜市是我們共同的愛好.我們從僑村轉的景山,看兩旁五彩的服飾,尋心儀的好書.踏一路的喧囂,卸十分心事.他得知我業餘愛好寫作時,感到很驚訝.他認為寫作只有那些學者文人才侍弄得了的.他說:"你一個從沒有停止過流浪腳步的遊子,為了生活四處奔波,居然還有時間去舞文弄墨么 "我告訴他,正因為沒有停止過流浪,正因為四處奔波,所以心中有了太多的酸甜苦辣,拙納的胸腔有了太多的惆悵與寂寞,才讓我有了發泄的衝動.把心中的所思所想訴諸筆端,我便感到心情舒暢,就自然地迷上了寫作.雖然也有幾篇發表,也只是一種精神上的鼓勵,我並不能去靠文字得到什麼,因為我知道自己只是文學的愛好者.但浩亮卻因此而為我自豪起來.

　　浩亮也有一顆不甘平庸的心,在與頑固地現實較着勁.多兄多弟的他,家庭也不富裕.全家搬到婁橋鄉下種菜,拉到水心市場去賣.辛辛苦苦一年只有兩三萬塊錢,只能維持生活.所以這個季節,他便因了農閑出來打工.我為他奮發向上的精神而感動.在物慾橫流的社會裡,"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英雄好漢比比皆是,而他每次就餐三塊錢就打發了.既不抽煙也不玩牌.有一點我們是相同的,那就是愛好讀書.書成了我們加深彼此了解的媒介.

　　轉眼中秋節到了,剛好也是我的生日.那天公司放假,我就喊着浩亮,拿着買來的食物去景山玩.浩亮問我:"今天有什麼特別嗎 "我說:"今天是我的生日啊!在溫州我找不到第二個人也不想找第二個人和我一起過了."浩亮高興地說:"那乾脆去我家吧!雖然那裡是鄉下,但那兒清靜,我們可以好好的放鬆一下,去感受鄉野的味道."

　　拗不過他的盛情,便去了.這裡一灣流水撫弄着老屋的影子,幾林修篁搖曳着老屋的典朴.我受到浩亮全家的歡迎,讓我切實地感受到了家的氛圍.我和浩亮把酒交心,或散步田野,或在夜晚登上小丘,席地而坐,擁月遣懷.這是我過得最有意義的一次生日,難忘終生.

　　在這異鄉的長廊,在這陌生的人群里,在這快節奏的生活里,所以的落寞與艱辛,孤獨和寂寞,都因有了浩亮這位知心友人而變得不再擾人了.

　　但浩亮事也有年輕人免不了的毛躁和衝動.有一次,他向公司借支工資,老闆因為有事而沒有答應.他就和老闆吵了起來,結果被公司炒了.臨別時,他讓我有機會一定要把我的文章拿來看他.我因為就要和他分別而難受,對於他的這個要求,我怎能不答應呢.

　　沒有想到的是,沒過多久,我因為另有別的事情要離開溫州,可當時身上卻沒有錢.正當我為難之際,浩亮奇迹般地出現了.原來,他一直通過老鄉在關注着我.得知我的困難后就趕來了.他拿出四百快錢讓我先回去再說.我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在這個現實的社會,不要說分別之際了,就是在一起工作的又有幾個人願意借錢給別人呢 我們相隔幾千里,今朝一別,也許我再也不回來了,而且他現在也沒有固定的住址,有心還錢給他也不方便(那時我們都沒有銀行卡)啊.可浩亮的堅決,讓時逢困境的我只有接受了.

　　後來,我在家開了一個鞋庄,生意也還過得去.閑暇時依然握住那支拙筆,抒發著生命的蓬勃.而每當深夜,常常想及浩亮,不知他現在何處,處境如何 我先後去過兩封信皆沒有迴音.直到九八年底,很意外地收到浩亮的來信.信中告訴我,他將於新年初六結婚,希望我能夠抽空前往.他在信中訴說著生活的無奈,因為客觀原因而未能去實現自己的理想......

　　時值年底,因店中事務一時擺脫不下,終未遂友人心愿,只有藉助只言片字捎去我的問候,感謝他陪我走過那一寂寞的站台,並囑他寄來全家福,以慰我思念之心.年後尚未盼來友人的迴音的時候,我就急不可耐地丟下手頭事務,趕來溫州看他了.

　　當我來到婁橋時,他竟不在家.他媽媽告訴我,他們夫妻倆在牛山路租了房子賣菜.我去了卻沒有找到,只好把自己的傳呼號留給他媽媽,回旅館等候消息.

　　兩天後的早晨,我的傳呼響了起來.浩亮來了!

　　當我們相見時,彼此都驚訝對方的變化.浩亮那張白白凈凈無憂無慮習慣笑容的面孔,現在變得疲憊而憔悴了,顯得很滄桑.我們對視幾秒鐘,又不約而同地叫出了對方的名字,內心有一種難言的感覺,說不清是興奮還是酸楚......

　　我們來到路邊的一座涼亭中坐下.當我為沒有來參加他的婚禮而道歉時,浩亮手一揮,說:"沒關係的.我知道生活的滋味."說得我不勝感慨.幾年不見,我們對生活又多了幾分認識和感觸.原來青春不是單純地美麗,因了追夢而凌亂了腳步,憔悴了身心,打破了年少時那無憂的夢境.

　　浩亮又問起我別後可還在寫作.我很慚愧.投身商海,方知競爭的殘酷.鞋庄雖小,卻也面臨各個方面的競爭壓力,讓我五更難寐,食不知味了.至於寫作,也是生活中的淺薄感想,雖也有些成了鉛字,但難登"文學藝術"的高雅殿堂.浩亮向我索要,我又不好意思拒絕,只因來時太匆忙而未帶,答應回去就寄給他.

　　幾天相處,我也了解浩亮這幾年的生活境況.多兄多嫂的家庭,時日久了,自然有矛盾,所以他們分家了,也背了不少的債務.生活的現實,讓青春的激情磨滅了,沒有了拼搏的勇氣了.他說，我現在只是為了"生""活"而生活了.看到現在的他,感到些許的遺憾----沒有沿着自己的理想,挺立於風雨中,而消沉在瑣碎的家庭生活里.也許是我沒有走到那一不吧 !也許這就是生活吧!我這樣想着.

　　此次別後,我們只有書信來往.談論的是生活的酸甜苦辣,心靈的奔突跳躍.我也逐漸明白了,這就是我們平凡人的生活啊.但我的心靈已經完完全全被遠方的這位朋友佔據着----在空間上我們有着極遠的距離,在精神上卻無比的默契.

　　"老友恨無終日對,異書喜是故人藏."

　　又是一年秋風起,我又想起了浩亮-----

　　這位遠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