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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牛羊空許約

手機:M版  分類:散文隨筆  編輯:小景

  沒有人能否認吧,金大師不但擅寫武俠,更是刻畫言情的一代高手。

  只不過,言情的背景是武俠,是江湖,是刀光劍影,國恨家仇。這個背景下的愛情,不那麼細膩,不那麼旖旎,卻另有一番的動人心魄。

  《天龍八部》里的蕭峰與阿朱,已經是所有人都不容置疑的愛情經典。蕭峰這個悲情英雄,他的出身背景決定了他的悲情命運,連帶着他粗獷人生中的唯一柔情,都沾染上了命運的悲涼。夕陽之下,雁門關外,那個巧笑嫣然、慧黠靈動的女子承載了他如山的承諾與深情,或許太過沉重,或許情深不壽,最終他親手埋葬了她,當年許下的塞外奔馳、牧馬放羊的承諾終成虛化。從此後,他的人生不再完整,胸口永遠空洞。無論紅塵如何熙攘,對他而言卻天地空茫,孤獨無依。大英雄流血不流淚,他已無淚可流。死亡是他的解脫,活着才是最殘忍的凌遲。塞外牛羊空許約。多少嚮往多少承諾俱成泡影,這是不能用流淚紓解的哀慟。

  可是對於他們的愛情來說,他們是圓滿的。他們彼此信任,彼此交付深情,他們的悲劇在於沒有抵抗得過命運的撥弄,但他們的愛情在最美的時刻永生,而沒有面對將來可能的背叛與猜疑,消磨於平淡生活中的瑣碎與乏味。悲劇,其實是另一種幸運的形式。

  少年時讀《書劍恩仇錄》,毫無疑問地愛上了至純至美的香香公主。絕美的容顏,冰清玉潔的香氣,心地真純得宛如高山雪蓮,對陳家洛一往情深,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這樣的香香,令我讀到結局不能自已,嚎啕大哭。金大師何其殘忍,塑造了這樣一個完美的女子,卻令她的生命如此短暫。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很多年,我不忍再讀書劍。

  年少時的記憶力卻奇佳。書劍雖然是我讀得遍數最少的金庸作品,裡面的許多細節卻銘記在心。偶爾憶起,仍然忍不住為香香唏噓。但隨着年歲漸長,卻滋生了另一種心痛,少年時領略不到的哀痛浮上心頭。書劍里哪裡有圓滿的人生與愛情。香香死了,陳家洛永失所愛,霍青桐,是何其無辜的悲劇,連悲劇都隱沒在香香之後,讓我直到中年才懂得同情與憐惜。

  大漠里那麼驕傲的翠羽黃衫,不過一次短短的邂逅,卻對陳家洛一見傾心,不自覺卸下了自己的心防,贈劍定情,以為他會心有靈犀,從此後此心不渝,哪裡知道男人對美色是這般的毫無抵抗,面對仙子般的香香,陳家洛驚為天人,從此萬劫不復。模糊中還不忘給自己的移情別戀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對別人也對自己說,霍青桐早已心有所屬。沒有親口問過霍青桐一個字,沒有當面確定過,他便負了她以為彼此心照不宣的盟約,理直氣壯地為香香神魂顛倒,百般沉淪。

  明明,是他們相遇在先。明明,他對她也怦然心動。她的悲劇,不在命運,而在人性。是她不了解人性,錯看了人心。男人是多麼的貪婪,她容顏秀美,師出名門,武功謀略俱都上上。她有這麼多長處,他卻看不到,不需要,他被香香的柔弱打動,被香香全心的依賴所滿足。縱然她是能夠跟他同風共雨的木棉,他卻只想要保護那至柔至美的藤蘿。男人是多麼的不公平,他用她的短處去與香香的長處比較,她怎麼能夠有一絲勝算!

  曾經多麼驕傲的翠羽黃衫。自己的心上人坦然別戀,愛戀的是自己至純至美的妹妹,她什麼都不能說,連痛苦都不能坦然流露;陳家洛與香香身陷重圍,有情人同生共死,雖死無憾,她在外耽心營救卻招人疑猜,以為她要藉機報復。她的痛苦在遇到陳家洛的一瞬,就已註定有始無終。香香無論是生是死,她在陳家洛的心中永遠無人替代,縱然大漠黃沙,一生相伴,但終其一生,霍青桐也無法成為他的摯愛。這是霍青桐命定的悲劇,無法扭轉的結局。

  很多人都詬病張無忌在感情上的搖擺不定,但是張無忌最終還能有所決斷,有所取捨,這已經代表了男人的莫大勇氣。風流倜儻的紅花會總舵主,面對美色誘惑時的軟弱動搖、自私妥協,這才是造成霍青桐悲劇的人性。如果這是金大師無意的刻畫,那麼暴露的是男人的通病;如果是金大師着意的描寫,實在是令人敬佩大師筆力的深厚與對人性的洞悉。

  這是另類的武俠言情,沒有渲染沒有煽情,只有冷靜的描寫,客觀的敘述,卻一樣令人心神激蕩,回味不已。

  有江湖,就有恩仇;有人心,就有各式各樣的悲歡離合、圓滿殘缺。塞外牛羊空許約。不管是因為天意弄人,還是因為人心善變,各種形式的悲劇都令人疼痛,每種痛都不同,但每種痛都是最痛。痛苦是人生存的依據。生命不息,痛苦無歇。

  時光有終,生命有滅,唯有情絲,無斷無絕。是耶?非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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