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之旅

　　上世紀60年代我在青海服役。新兵那陣，在一個名叫尕海的地方集訓，我的媽呀，冰天雪地，一些小夥子哭了，後悔來當兵。這兒離德令哈、巴音河不遠，就十多公里。我們的團部在巴音河，德令哈住着一個連隊。還好，訓練一結束，我被分配到二營五連，去烏蘭縣，離西寧市不很遠，氣候條件也比海西這邊好得多。我暗自高興，再也不會來德令哈、巴音河了。可是好景不長，半年後調我到二營部當電話員，先去團部訓練半年。我腦海中立即閃現出三個字：鬼地方！野馬灘，光聽這名字也嚇人呢，這就是二營部駐地。我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爬桿架線守電話機苦度了一年多的電話兵生涯。那個時候也聽說過格爾木這個名字，知道它是進藏的重要交通樞紐，離我們這兒500多公里。我想也不想，咱去哪兒做啥？

　　人這一輩子說不來，我根本沒有料到古稀之年應老戰友高啟新的邀請，今年夏天逛了趟格爾木。

　　我和老高在西寧市的師機關呆了好幾年，因是鄉黨，關係很親密。他退伍以後一直在西寧市發展，用我們家鄉的話說，混得不錯。如今他兒子在西寧有家規模不小的企業。老高情深，他邀咸陽和富平的幾位戰友舊地重遊。我想，40多年了，尕海、德令哈、巴音河、野馬灘，還有格爾木，這些地方絕對是舊貌換新顏了，一些地方甚至是“換了人間”。大家都很感激老高提供的這次機會。

　　我們的車子沿着青藏公路西行，逛了青海湖，翻越了橡皮山和日月山，約莫着快到烏蘭縣，卻無論如何找不着北。40多年前，我們五連的駐地在離烏蘭縣城一二里路的希里溝。在公路的邊上，那時候我們經常進草地摸爬滾打。這會我們甚至看到的也是當年的牛群羊群，卻沒了希里溝的蹤影。舊地重遊的第一站則讓人掃興，只好繼續前行。野馬灘恐怕更難尋了。車行了5個多小時，一路上的草地牛羊、氂牛、馬群和一片片開發改造成的農作物，沒有了當年留下的公路兩旁荒涼到底的印象，哪兒還會有野馬灘？暮然，我們發現眼前隱隱約約一片城市的模樣，啊，那不是巴音河了嘛。不見野馬灘的遺憾很快煙消雲散，巴音河的繁華讓我們感慨萬千。河水更加清澈歡快的流淌，彷彿歡迎我們這些當年的老兵的再度光臨；當年軍營的大門口有年輕的哨兵在站崗，激起了我們對當年的無盡懷念。我們來在一家餐館吃內地的炒麵，拉近了我們和這邊塞小城的感情距離。見大家都很高興，精神很好，老高說，好不容易來趟青海，乾脆再去格爾木逛逛吧。他還說那邊有他的一家親戚，很好客，一定熱情招待大家。好在只有三四個鐘頭的行程，我們都興緻勃勃，今晚下榻格爾木。

　　司機是個小年輕，對路徑不太熟悉，在一個岔路口迷失了方向，順着去新疆的公路駛行。到了一個收費站，才弄清我們繞行了300多公里，距格爾木還有3個鐘頭的里程。媽呀，那不午夜了嗎，咋好打擾人家親戚呢！

　　人乏馬困，風塵僕僕，深更半夜，趕緊下榻旅社吧。老高說人家已經準備好。果然，我們進得客廳，早已站滿了歡迎的人群。我被這在塞外的無緣無故的熱情所感動，卻說不出一句感激的話。還沒等我們落座，大西瓜就殺開了。在這海拔近3000米的塞外城市吃西瓜是很稀罕的。記得當年在西寧市也沒見過西瓜呢。深夜了，主家還七碟子八碗的為我們準備了適合我們口味的飯菜。這時我想到了兩句話：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啊，這家人比我們的鄰家還親呢！

　　這家人姓習，是老高夫人娘家的侄兒們。他們的爺爺習仲堂是原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習仲勛的堂弟，當年跟隨慕盛忠將軍，在青藏公路建設中立下汗馬功勞，後來就在格爾木安了家。他把自己的兒子習正福從內地接來，在格爾木上財貿學校，也被分配到商業局當會計，後來又在二建公司當經理。習家的這條根就在爺爺和爸爸手裡扎進了這座塞外小城。

　　習正福養育了五個兒女，不愧為革命的後代，個個有出息。老大明奎，格爾木市醫藥公司經理，後來又當上了商業局副局長；老二明茹是他的大女兒，在全國旅遊行業也是數得着的導遊，她去全國各地的旅遊景點無需買門票；老三明星像流星一樣喜歡自由，一直是個自由職業者，事業倒也有聲有色的；老四是二女兒，叫明奕，在市醫院婦產科當教授。小女兒明超是社保局的會計。

　　這個充滿革命情愫的家庭，培養着他們哥弟姐妹在平凡的工作崗位上做出了令人羨慕的成績。他們個個建立起自己和睦幸福的家庭，又一代人茁壯成長。有的在國外讀博士，有的在內地上大學，有的已經成為嶄露頭角的藝術新苗。逢年過節這五支家庭又合成一家，在一起尋根拜祖，親親熱熱，情深無限。三代人紮根高原，問他們有何感受，他們樂呵呵回答，格爾木肯定不比內地大城市繁華、宜人，但它是我們祖孫三代傾注了心血和感情的地方。啥叫故鄉呢，不就是一片真情嘛。我們就覺得格爾木好。啊，他們的真情感動着我們，我們也覺得了格爾木的魅力。

　　第二天，明茹這位著名導遊就帶我們參觀。當天晚上她就給我們出了題目。她說格爾木是蒙古語，意思是“河流密集的地方”。她叮嚀我們記住，參觀中要考的。我們都樂了，這種導遊和遊客互動的方法先抓住了我們濃濃的興趣。

　　我們一登上游車，習導就提問，回答自然得不到她滿意，她也知道我們年紀大了，笑着說，不懂格爾木的含義，不就白來一趟嗎。我們反過來問她，哪兒見河了，還說河流密集呢？她“嗨”的一下，說格爾木本是一條河的名字，從前這兒整個就是一灘水，河流還不密集呀！就是現在，格爾木還有長江的源頭、雪山冰川和崑崙雪景。格爾木很美麗，有着在內地無論如何也見不到的景色。我們現在要去的是察爾汗鹽湖，這裡儲藏着500憶噸氯化納，可供世界人口食用1000年。我們興奮地目瞪口呆了。

　　鹽湖很壯觀。遠遠望去，白茫茫一片，無邊無際。湖中有數只很大很大的船，導遊說那是工人們在採料。把氯化鉀分離出來，通過水下通道，輸入化肥車間。這兒同樣是全國最大的氯化鉀肥料生產地。下了車，我們都不忍踩下去，鹽的世界里找不着路啊！我們根本不會想到，在鹽湖中心居然有條鹽的公路和鐵路。導遊講解說，鹽湖地處戈壁瀚海，氣候炎熱乾燥，日照時間很長，水分蒸發量遠遠高於降水量。因長期風吹日晒，湖內形成高濃度的滷水，逐漸結晶成鹽粒，在湖面板結成厚厚的鹽蓋，異常堅硬。這便是這條32公里長的公路、鐵路的基礎。

　　格爾木讓我們的遊興大發。

　　導遊卻關心的問我們身體怎麼樣？她說，來格爾木不去昆崙山，那遺憾就太大了。崑崙是中華民族的象徵，也是中華民族神話傳說的搖籃，古人尊之為“萬山之宗”、“龍脈之祖”，有“國山之母”的美稱。但是去昆崙山是對身體的一次檢驗和考驗。我們異口同聲的說，沒事，我們的身體都好着呢。

　　來在海拔4000多米的納赤台，從地層驀然噴出一股泉水，導遊很神秘的說，這是一股神水，被譽為“冰山甘露”，含有人體需要的礦物質和微量元素。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喝了起來，在這常年冰天雪地的地方，並未感到瘮口，還真有點神味呢！

　　昆崙山口是“六月雪光”的重要景點，我們興緻勃勃前往。可是老天不允許，忽然陰雲密布，眼看就是大雨。我們進路旁的老子廟，欣賞滿牆上寫的道德經的書法作品，不知不覺日已落山。

　　悻悻而歸，我們都悶悶不樂。導遊一路上不斷的講故事和笑話，也考問我們，提起興趣。她問，汽車輪胎那個不轉？我們都傻不即的說，哪有不轉的輪胎？她笑我們老了，腦子不會轉彎。謎底一揭開我們都恍然大悟，備用胎會轉嗎？見我們來了興趣，導遊又問，數字中哪個數字最懶，哪個最勤？面對數字，我們都感到無能為力。她哈哈一笑，說打一成語。我自認為知道的成語很多，這會就是找不着答案。她回答說，一不做二不休，那個懶那個勤，不明擺着嗎！這不着邊際的腦筋急轉彎一路上讓我們樂着，越發覺得她是一位名不虛傳的出色導遊。

　　車子在一家五星級酒店門口停下。我們都是平民百姓，那是這兒的消費檔次。

　　我們擋不住主人的一片心。

　　為了熱情款待我們，主家選了酒店裡最大的直徑有二米的圓盤大桌，同他們一家圍坐一起，共度這美好的塞外相聚。餐桌上琳琅滿目，既有特色大菜，又有地方名吃，高檔煙酒自不必說。我們明顯地感覺到了我們在主人眼裡的檔次。尤讓我們感動的是，主家精心安排的程序。導遊的女兒發揮學中文的優勢，熱情洋溢的致歡迎詞，她說：

　　塞外缺少鮮艷的花朵，

　　格爾木人卻傾注着一片真情，

　　歡迎您啊，

　　當年高原上的保衛者和建設者！

　　……

　　我們的心情無比激動了，未等開席，便一起舉杯，齊聲說“干”！

　　酒過三巡，主人又準備了自家的文藝節目，我們看到了一個藝術新苗在這樣美好的家庭環境中茁壯成長。夜已深了，意猶未盡，我們顧不得第二天的長途行程，和這一家人在一起，在一起……

　　（2012年10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