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矚目的方式尊敬

　　今天在十字街口又看見了他，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他的衣着還是一樣整齊，他的推車潔凈依舊，他的笑容依然平和而快樂。

　　好久沒有看到他了，這個幾乎被我遺忘了的平常又平常的人。

　　推一個小車，常常在下班時分在固定的幾個街角駐留，小推車上是一大鍋用煤火溫着的紅棗當歸雞蛋湯，兩元錢一大杯，我嘗過（一半的原因是好奇），雞蛋香嫩厚實、桂圓和紅棗圓潤飽滿、湯味純正而且滿浸着當歸的甘香，在深冬的寒風裡，彷彿一股甜甜的暖流透徹身心。

　　引起我注意的並不是他顯然費足心思熬制的湯料，也並不是他手下那輛小生意人身周少見的被擦拭愛惜得如此光潔整齊的推車，我一直好奇的是他本人，看上去不到三十齣頭，一米六二左右的身高，清瘦的臉龐，一副細框眼鏡讓本來單薄的身姿顯得更為斯文，五官都算秀氣，眼睛不大但是靈動有神，他喜歡穿一件深藍色或者黑色的休閑西裝，配着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腳蹬白色的運動鞋，他的右手是我帶着不解細細打量而找到的謎底，在粉紅色的比正常略小的手掌上只有一個拇指和兩個細小變形的手指，其他的部位僅僅餘下被意外損毀的瘢痕。發現這個后我常常在路過他身邊或者遠遠看到他的時候暗自揣測，是怎樣的事故和不幸降臨過他的生命？重新站起的時候曾經經歷過怎樣的彷徨和努力？在這個越來越現實的社會中他在決心自立之前又曾經遭到過怎樣無情的拒絕和離棄？他還這樣年輕，又是怎樣的勇氣讓他甘願於這樣卑微的行當？

　　......我的心在最起初的那一瞬間為他充滿了悲憫。

　　但是隨着從他身邊經過的時間延長，我知道自己錯了。他每天總是準時出現在某一處街角，總是將自己和推車收拾得乾淨整齊，他的臉上沒有很多小生意人常有的誇張到諂媚的熱情，也看不到大部分生意人說笑鼓吹間透出的精明，他的神情總是平和而溫厚，帶着不經意流露的笑意，言語不多，卻簡潔乾脆，舀湯的動作敏捷利索，每樣湯料都份量十足、一絲不苟，很少有灑漏邋遢，推車的時候每一次轉彎和起落都小心仔細、輕慢有致，他那樣認真的走路、做事、和微笑，彷彿正做着的不是生意而是讀書人的學問，彷彿從來沒有過迫於命運不得不低頭的怨憤，也從來不曾感到奔波求生的艱辛，更看不到一絲絲的屈辱和頹喪，他的眼神依然充滿探索的光亮和享受生活的激情......

　　走過我們的廠區，看到喧囂的年輕人聚賭的牌館，看到下崗在家、高低難就卻只知抱怨的身健體強的人們，再次面對他時，我的心中只有敬意。

　　我的心中只有敬意，遠遠的看着他殘缺但不曾躲藏的右手，看着他眼睛里一如既往的亮光和激情，我愈來愈相信生命中還有比健康和不幸更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