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敵小子

　　無敵小子，姓秦，名無敵。秦滅六國，一統天下，自然無敵，此其意也。我認識這小子很久了，並未發現其無敵之處，相反他是最會惹人生氣的一個。

　　他愛動，似有多動症。我從未見他正襟危坐哪怕一秒。他要麼伏在桌子上給女學生畫像。要麼將嘴貼近別人耳邊絮絮不止。聽者表情痛苦，他則樂此不疲。要麼和另一個搗蛋鬼密謀着一個惡作劇。我覺得班上的一切動亂事件皆出於他的策劃。他似乎把所有的聰明才智都用於生事上面。他有時藉著學生板書之機在室內隨意遊走。有一次課堂討論時他居然平躺在人家懷裡。為此我極為厭惡他。

　　班上不守紀律者各具特色，有些像聚義的水泊梁山，眾好漢依仗各自的能耐，不把宋江放在眼裡。終於我忍無可忍了。有一階段在課堂上總能聽到口哨聲。不大，時斷時續，所以不知從何而來。待我下去巡查，那聲音立刻遁去。這樣的發生過兩三次。後來我終於聽出那聲音是來自三組，但無法確定是哪只百靈發出。於是我便使了計謀。我先將三組的一個膽小者喚過來背書。那傢伙自然背不出，神情緊張，要鑽地縫。我低聲問他：“你們組誰在打口哨？”那傢伙想要將功補過，不假思索的便說出了秦無敵的名字。我登時怒從心頭起恨自膽邊生，喝退告密者，命秦無敵上來。他依然故作鎮定，泰然處之。居然用“我怎麼了？”“我什麼也沒幹吶！”之類的話搪塞我，試圖矇混過關。我氣急敗壞，一個巴掌打過去，他的眼鏡應聲落地。滿座寂然，無敢嘩者。他頓時失了色，被我的陣勢嚇住了，終於和盤招供。我終於出了惡氣，有了成就感，想此舉定能在班內楊威，令作亂者不敢造次。可是看着一個十幾歲少年被嚇得形若篩糠，我意識到做的太過分了。

　　“口哨”事件過後，班內肅靜了許多。可是我並未感到輕鬆和興奮。我發現學生們和我疏遠了，上課不再積極發言，課下不再問這問那。學生的表情失去了親近，增加了驚恐。一次我路過一個學生身旁時，她居然肅立起來，說：“老師，我錯了。”可她並沒有犯任何錯誤啊！我覺得學生真的怕我了，他們可能非常恨我，甚至在心裡罵我是一個“愛打人的混蛋”。我於是更加後悔，自失起來。

　　為了挽回局面，我主動親近學生。動作不再粗魯，不再橫眉立目，不再面目猙獰，盡量和他們說笑，漸漸地師生關係有了緩和。秦無敵變得安靜了許多。可是他成績平平，尤其字寫得亂。就像一群小雞在泥地里遊戲過留下的痕迹。我依然對他沒什麼好感。可是我終於發現了他身上的一個“無敵”之處。那次運動會上，秦無敵在全班學生的吶喊聲中輕鬆獲得了200米、400米和800米的冠軍，為班級立了大功，成了班裡的英雄。我站在操場一隅，看着他受到同學們的熱捧，覺得他還是有無敵之處的——原來他是運動健將啊！因為在運動會上的出色表現，他被推舉為體育委員。他很負責很賣力，班級參加的許多比賽都獲了獎。

　　他對自己要求嚴格了。我經常看見滿頭大汗的給班裡取水、送書，漸漸地我對他的厭惡減退了。那一次，我發現他的椅子被撤了去，一個人孤零零的樹在那裡。一問才知，那是班主任懲罰違紀學生的方式——罰站。我於是對他說：“秦，把老師的椅子拿去吧，語文課你可以坐着。”可他無動於衷，臉上擠出無奈的笑，似乎領了我的好意。我一再讓他坐下，他態度堅決的說：“沒關係，老師，我犯了錯誤應該受罰。”我無計可施，只能隨他。於是他真的站了一整天。我覺得敢於認錯，敢於受罰，敢於承擔是一個人的優點。一個人能做到光明磊落多麼不容易呀！

　　我和秦的關係大大地緩和了。這不是因為我的悔悟，而是他的寬容。一次我患上了嚴重的感冒，持續高燒，渾身疼痛，但也堅持上課。在走廊里遇見了秦。他驚訝的問我：“老師，你是不是感冒了，你的臉色……？”我受到了安慰，心裡在感激他。上課時還為此調侃道：“秦無敵將來可作醫生，因為他在行走時便可診斷出別人有病，他有扁鵲之才。”學生們歡笑，他也在笑，我內心也是笑着的。

　　2013.1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