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愛》

　　聽到門鈴聲，我暫停了電影，回應了一聲，“來了~”我以為是倩倩忘記了拿什麼東西又回來了。

　　可是，貓眼外卻是立着一個怪異的女人：粉紅色的遮陽帽下，大墨鏡遮了幾乎半張臉；左肩 上挎着黑色的包，手撂在包上，右手提着滿滿一購物袋的東西，應該是剛從超市購物了。

　　我覺得她是走錯了門，便又回應了一聲：“您找誰？”

　　門外沒有回復。

　　這時，她拿出了手機，滑了幾下，看一眼手機，又看我的門牌號。

　　看來她沒有走錯，可這是誰呢？

　　“您哪位？您找誰？”我又問道。

　　“請問，這是邢川家嗎？”

　　這聲音我沒有聽到過，但是她知道我的名字。

　　“恩，是，您是哪位？”我故意又反問回去。

　　“哎呀，開門就知道了，你不能不認識我！”

　　這種說話法兒，一定不會是我的學生；我也沒有這樣的同事，再說，同事天天在一塊，還能認不出？那就只有我的同學了……一瞬間我把這個女人與我的關係縮小到同學範圍，並一定是很熟悉且多年沒見的那種。

　　“你好，”我把她迎進來，帶上了門，“外面太陽肯定很大吧？”

　　她沒有回應我，而是直接向客廳走去，並把手裡和肩上的行頭放在了桌上和沙發上，但是，我絲毫沒有看出她要拿掉遮陽帽和墨鏡的意思。

　　“這房子裝修的不錯！”她轉身一圈后說道。

　　我滿心疑惑，但努力不表現在臉上，而是附和道：“謝謝，還行是吧，我和老婆沒少費了心呢。”

　　她抬頭望着牆上的婚紗照，“你老婆真漂亮哦！真有夫妻相！”

　　我只笑不語。我開始仔細地打量她：粉紅高跟，粉紅長裙，雪白上衣。我竟然記不起我的大學同學里有和她相仿的。於是我說，“好多年沒見了，你還這麼年輕啊！”

　　聽到這話，她扶了扶墨鏡，慢慢轉身向我，“你早就認出我了？”

　　剛只是試探性的一問，我不打算撒謊，“沒有，不過，感覺我們應該認識，而且好長時間沒見了吧。”

　　“嚇死我了，我以為……呵呵。”

　　“你打算什麼時候拿掉帽子和墨鏡？我好奇死了啊！”

　　她不慌不忙地說道：“邢教授，好奇害死貓！”說完他又看其它的婚紗照。

　　“死就死吧！你快點……別這麼無聊了！”我有些着急了，因為我心頭突然浮現出了不好的念頭，例如，小偷踩點，推銷員等等。

　　“好吧，不給你開玩笑了。可是，有一點，邢教授，你要站穩了。”

　　我聽到了自己心裡發出的不屑聲，除了我老婆倩倩，誰還能讓我站不穩！

　　“好，我站穩了！”

　　我看到她把辮子從遮陽帽里抽出，然後理順了一下鬢角的發，然後她摘下了墨鏡！

　　突然，我心裡出現了一種很強的說不出的滋味，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會是她！！！我想得出自己的表情是多麼地尷尬，抬頭望天花板不是，低頭看地板也不是，直視她不是，無視她不可能！我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就算專門給我預備好地縫，我也不好意思去鑽，就算指給我南牆方位，我也害羞去撞！我呼吸開始拉長，我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就那麼短短的十幾秒，我像是再一次度過了整個大學四年！

　　然而，她的表情比我好不到哪裡去！

　　良久，我才平靜下來。

　　“好多年沒見了吧？”我生硬地打破了沉默。

　　她微笑了，歲月在她的眼角畫出了金線，一道、兩道、三道，我又想那是因為她愛笑的原因吧。

　　“你坐，你坐……喝點什麼啊？奧奧……奧……對了，我記得你愛喝雪碧來吧，正巧， 倩倩昨天買了幾瓶，冰箱里有。”

　　冰鎮的雪碧衝擊着水杯，發出清脆的聲音，我們都聽着、看着，好像從沒有聽到過如此美妙的“音樂”。

　　我把水杯推向王麗，“外面很熱吧？喝吧，解解暑。”

　　“謝謝。”

　　我看着王麗水杯里的雪碧越來越少，少了恰好一半，我又想往裡加點，但被她阻止了。

　　“邢……川……”她很不習慣地叫出我的名字，“我來得很冒昧吧，我表示歉意。”

　　王麗的出現何止於冒昧，以這樣不速之客的方式出現，要是碰上倩倩在家，我還不得一萬張嘴巴也說不清！！！

　　“我……真沒想到會是你！”

　　我發現我只能回復王麗的話，而不知道主動說什麼。我忽然意識到一句老話，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想她肯定有事兒，但是我們這麼久沒聯繫了，她會有什麼事兒呢？親戚孩子要上大學，托我關係？親戚孩子讀研究生走我後門？在我的城市遇上困難想到我了？還是……借錢！！！我想不到好事兒，便有意識準備着接住她的問題。

　　“你結婚幾年了？”

　　“8年。”

　　“聽說是個女兒？”她溫柔地笑着說。

　　“恩，6歲了，”我心裡在想，不要拐彎抹角了，有話就直接說吧，但還是禮節性地反問道，“你兒子呢？幾歲了？”

　　“他都12了。”

　　“哦！”

　　王麗變了。我印象中的王麗還是一個焦里嬌氣，無理取鬧的大小姐，一點不順着她她就會跟你翻臉：扭頭就走，當場快步追回的話，她會趁機數落你半個小時；要是過後認錯，她會跟你玩冷戰，一冷便少則三五天，多則一周，她倒是沒心沒肺過得挺好，你可是氣不打一處來，窩窩囊囊。所以，我一般都會讓着她，實際是不敢惹她，用哥們兒的話就是“妻管嚴+怕媳婦兒”。那時候，我真是一點辦法兒都沒有。可是，歲月磨掉了她的“銳氣”，也磨出了我的成就。現在看她，她可是一個標準的“阿姨”了，而我呢，我是四十齣頭的男人正當年！

　　“你來……有什麼事兒嗎？”我直接問了。

　　“怎麼說呢？”

　　“你有什麼說什麼就行，王麗……”我沒記錯的話，我這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記憶中那些甜蜜的昵稱都早就失效腐爛了。

　　“其實，我是來這個城市辦事兒的，事情辦完了。想到你在這兒，我從張‘司令’那裡詢問到你的地址，順便來拜訪下，看看你的寶貝女兒和嫂……子……”

　　我鬆了一口氣。張“司令”啊張“司令”，讓我說你什麼好呢？當年給我們牽線的是你，給我們辦“分手宴”的還是你，現在你又突然讓王麗出現在我家門口。你能做一件事兒是靠譜的嗎！！！

　　“你可是別叫嫂子~我可不習慣。”這兩個字從他嘴裡發出來，我感到無比彆扭。

　　“呵呵，她們娘倆……人呢？”

　　“恩，真不巧，她娘倆去孩子她姥姥家了。”其實我想，得了吧，你還真要見我老婆，我可是沒有這麼看得開。

　　“奧，對，那是我給你女兒帶的玩具和好吃的，希望她能喜歡。”

　　這在我意料之外，“謝謝，你來就來吧，還帶這麼多好東西幹什麼！”我心裡其實不是這麼想的。

　　王麗清了一下嗓子，說：“你……真厲害，竟然成了大學教授！我很為你高興。我記得那時候，你沒少受了我的欺負，而且你讓我帶的掛了好幾門專業課呢！”

　　我心想這你還好意思說，說多了都是我的懺悔，要知道，那時候我喜歡你，能夠讓着你，但是現在，那些都是我的青春年少無知所致，我可不是很想再談起，尤其是與你這個當事人！

　　“那都過去了！”我意思是不想開這個話題。

　　“是啊，過去十幾年了！”

　　我彷彿看到了一絲熟悉的面孔。張“司令”為我們操辦了“分手宴”之後的第三天，王麗就要離校了，我記得那時候我哭了，而她沒有，她為我擦眼淚，她依偎在我的懷裡，她捶打我的後背，她瞪着我，她讓我振作。但是，她拉着行李才走了十步就回頭了，呈現着與幾秒前完全不同的表情，然後揮了幾下手，就再也沒有回頭。而王麗剛說這句話的時候，就是那時揮手時的表情，我確定！

　　“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我只是隨口一問。

　　這時，似乎我們慢慢放得開了。

　　“就那樣，肯定是不如你豐富，我老公少與人打交道。”

　　“奧！”我腦中開始搜索什麼工作不與人打交道，結果沒有找到什麼好工作，至少對於我來說。

　　“後悔了嗎？”我以開玩笑的語氣說。

　　“你知道嗎？”王麗認真起來，“直到現在，我一直喜歡着你呢！”

　　我感覺她說得很認真，不像開玩笑，但是我覺得這話可笑。那時候，是她選擇主動放棄的，是她說不喜歡我的。

　　“額，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我聽到了自己話語里的諷刺味兒。

　　“阿川……”他竟然以十幾年前的口吻叫我，“你怎麼理解‘喜歡’和‘愛’？”

　　這個問題令我措手不及，因為我沒記錯的話，十幾年前，我問過她同樣的問題。那現在我該怎麼回答王麗的問題？我想她要的不是答案，而是我的思考。

　　“你愛你的老婆嗎？”王麗換了個問題。

　　“很愛，很愛！”我不假思索地說。

　　“你們怎麼認識的？”我感覺王麗在引導着我回答剛才的問題。

　　我說：“當初，我對倩倩一見鍾情！但是，我沒有說出口，而是默默地愛着她。她是我奮鬥的動力，每當我撐不住的時候，我都會給她發短信、打電話時看着她的照片，然後我就重新獲得動力，等我有了點作為之後，就向她表白了，結果我們走到一起了，她是我的【】，我找不到一個詞來形容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她就是我，她不在我的心裡，她就是我的心臟！我可以為她做任何事，我一定要讓她平安、幸福、快樂！”

　　“你懂得愛了，”王麗點着頭，笑着。

　　我為剛才的慷慨激昂表示尷尬，我也笑着。

　　“阿川……”王麗的聲音有些顫抖，“現在你還喜歡我嗎？我是說‘喜歡’，不是‘愛’。”

　　喜歡不是愛。她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我試着想王麗的好，可能是歲月強化了我的懺悔感，而將王麗的好降到最低值。如果有一點的話，我想到的都是她讓我對性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但我又不能將這說出口，所以我低頭，我沉默。

　　“你一直都沒有原諒我！直到現在！我把你傷得太深了！”王麗像是在下定論。

　　這話彷彿讓我感到了一點安慰，但是，太遲了，錯位了。

　　“我不喜歡你了，你離校的那一刻我就不喜歡你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恨你！但是，現在也不恨了，現在我對你的感覺就像一首歌的名字……”

　　“最熟悉的陌生人！”

　　“是！”我感到心裡的某個結，好像解開了。

　　“恩。”

　　我看出了王麗的一絲失落，我又感到有些不妥，怕傷到她。或許，我這感覺還是多餘的。

　　這時，王麗慢慢地說道：“喜歡一個人和愛一個人，本質上是一樣的，但是，當有一股‘束’把兩個人束縛在一起時，喜歡就變成了愛，這個‘束’便是婚姻！阿川……我們每一個人，一輩子只能愛一個人，但是不可能一輩子只喜歡一個人！萬一……我們會把原先喜歡的人，變成愛人，你懂了嗎？”

　　我好像懂了。看來，王麗真的還在喜歡我。可是，我說：“照你這麼說，我們每個人豈不是都已經精神出軌了嗎？”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我相信，除了倩倩，自己不會再愛上任何人！

　　“呵呵，看你怎麼理解了。事實上，即便是我們結了婚的人，也難免遇到令自己心動的另一個人，不是嗎？只不過，我們已經被束縛着了，而且我們是和自己相愛的人互相束縛着。所以，我們僅僅會喜歡，而不會愛，事實上，你知道的，他們只是稱呼不同罷了。我和老公，早就對這個問題達成了共識，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我老公上段時間找到了他曾經喜歡的姑娘，還被那姑娘的老公臭罵了一頓呢！”

　　“是嗎？這可真稀奇！”

　　我不知道王麗從哪裡學來的這種似是似非的“理論”，或者是歲月？

　　不過，我受到了王麗的啟發。

　　…………

　　王麗終於沒有呆到我老婆和女兒的歸來，巧的是，我剛把王麗送走，倩倩就回來了，像是他們商量好了一樣。

　　我和倩倩、女兒嬉鬧了一陣兒，想起了剛才暫停了的電影，它又開始播放了。倩倩聽到后，笑着叫嚷了出來，“……你又在看《恐怖游輪》吶！！！都看了多少遍了，還不懂啊？哎！智商越來越……”然後，倩倩攛掇女兒一起叫囂着“爸爸智商忒低了，爸爸智商不如媽媽高”的偉倫！每當此時，我感受到的是滿滿的愛和幸福！

　　然而，此刻，我已經靜不下心來看電影了，倒不是因為倩倩和女兒的嬉鬧。

　　而是，我在想着我的一個女學生——現在在上大三的李凱麗。

　　2014年5月13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