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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四季

手機:M版  分類:歲月隨筆  編輯:小景

童年四季 標籤:童年的秘密 童年

  童 年 四 季

  文 閑雲野鶴

  春

  剛吃完二月二的炒黃豆,身上的棉衣就穿不住了。先脫掉的是“暖窩窩”(棉鞋),接着是棉褲,換上去年穿的褲子時,剛齊腳裸長,個頭又竄了一截。一路撒歡子跑,嗖嗖吹過臉旁的風暖烘烘的。村口的池塘,前兩天還在溜冰,現在都能打水漂了。池塘邊的柳樹枝條柔軟、飄曳,褐色的枝條粘上了米粒般大小的嫩綠,黃黃的,暈暈的。柳枝被攀折過,有人在擰咪咪(柳笛)吹了。

  麥苗開始拔節,一片片麥地遠遠望去象綠色的地毯。麥地里,有幾個戴着口罩的人在撒化肥。有人說那要是白糖該多好啊,引來一陣鬨笑。

  雨,淅淅瀝瀝,就像鄰家妹妹低低的絮語,滿山遍野像被油浸透了。不知什麼時候,牆角的桃花開了,一夜之間,村口道路,懸崖邊上,桃花、杏花次第開放。油菜花也不甘示弱,金燦燦的,和碧綠的麥苗相間,彷彿一隻巨大的毛筆,飽蘸黃、綠色顏料,在山峁、溝壑間信手塗過,還要點上些許桃紅,炫出一幅醉人的寫意。

  村外來了放蜂的。公路兩邊的地埂上,擺滿了蜂箱,老遠就聽見蜜蜂的嗡嗡聲。一個養蜂人頭戴着紗網帽,正打開蜂箱,將一片片爬滿蜜蜂的小抽屜(蜂床)取出來,正反面仔細看看又放進去。手臂、胳膊上爬滿了蜜蜂,看得叫人直吸涼氣。另一個養蜂人穿着大褲頭和短袖的褂子,正在一邊做飯,把洋芋一片一片削進煮了白米飯的鍋里。夥伴們一雙好奇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腳上的塑料涼鞋看,那鞋子竟然只有鞋底,沒有鞋幫,腳趾間夾一根塑料帶,走起路來噗啦噗啦。村裡的大能人小彥不知啥時已成了養蜂人的朋友,他正在吧嗒吧嗒搗鼓養蜂人的收錄機,不時弄出一些刺耳的怪叫,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可惜養蜂人的話我們誰也聽不懂一句。小彥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由他翻譯,我們知道養蜂人來自湖南,是毛主席的老鄉,心裡不免多了幾份敬仰。還知道了他們長年累月在齊膝蓋深的水田裡耕種,平常基本不穿鞋。我想疼了腦袋也沒弄清楚,在齊膝深的泥水裡怎麼種地,光腳片子走路不咯腳嗎。一抬頭,天上一朵白雲飄過,一會兒變成麥垛,一會兒又變成一隻綿羊,心想,這外面的世界就像這天上的雲,神秘莫測。

  這些湖南人還真好,他拿了兩隻筷子伸進裝着蜜的大桶里一蘸,讓我們幾個輪流吮了一口,那種甜,一輩子也忘不了。

  這個季節,最愜意的要數拔麥子了。說是拔麥子,其實是拔麥地里的野草。許多人一字排開,沿麥行間的空地,小心的一壟壟往前拔。置身綠茵如砥的麥田裡,就像暢遊在一望無際的海洋上,微風吹過,綠波蕩漾。有人興奮的高聲唱了起來:二月里來呀好風光,家家戶戶種田忙……

  地地菜、麥蒿萍、米蒿,這些野草都好認,最難辨認的是野燕麥,好不容易學會了辨認野燕麥,突然前面竄出一隻雪白的兔子,丟下手裡的草一齊攆了上去,剛剛拔節的麥苗被踩得亂七八糟,儘管大人們厲聲呵斥,誰還顧得了這些。小兔子被抓住了,豎著兩隻長長的耳朵,睜着一堆血紅的眼睛,肚子一起一伏。我們幾個玩伴,輪流抱着小兔子,柔軟的絨毛在臉上摩挲了一遍才放手,受到驚嚇的小兔子,竟然像一位沉思的哲人,獃獃的站在原地,思想了好久,才倏地消失在綠茵里……。

  有時候,常常會在一叢濃密茂盛的麥苗里會碰見一個圓圓的精巧的鳥窩,那是地雀的巢。裡面窩着幾隻小雀崽,就像土色的小絨球,張着豆瓣一樣的小嘴,唧唧叫着,兩隻地雀在不遠處盤旋、凄叫。聽大人說,這種鳥很警覺,很能辨識氣味,一旦附近留下人的味道,便不再回巢來,小鳥會被活活餓死。聽着小鳥凄厲的叫聲,我們遠遠躲開了。

  隔天,還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了,那狠心的雀果然沒再回來,有兩隻小雀已耷拉着腦袋,眼睛也睜不開,叫起來有氣無力。找來蟲子喂它,可它已經不能咽了,我們無能為力,有人在悄悄抹眼淚。

  遠遠的山卯上,傳來了悠長的回牛聲……。

  夏

  不經意間,滿山遍野的麥子開始變黃,空氣中飄着淡淡的麥香。放學路上,一隻旋黃鳥從頭頂掠過,留下一串清脆的叫聲:“旋黃旋割!旋黃旋割……”陽面的坡地上已經有人開鐮收割了。

  “麥熟杏黃,綉女下床”,這是農諺。學校照例要放十五天麥收假。放假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村東頭的杏樹林。那兒的大白杏熟了,幾天前就看好了的。為了防止青杏被糟踏,樹身綁上了一圈荊棘,但這根本難不住那張饞嘴,比起大白杏的誘惑,這簡直不算什麼。從別處抬來一根木杆,搭在樹杈上,三下兩下順木杆攀上樹,脫下外衣,兩袖口一紮,裝了滿滿兩袋,躺在麥草垛後邊的陰涼處,直吃的肚子鼓脹,牙齒髮軟。

  第二天,還在夢中,就被大人們拍着屁股趕起來,極不情願地揉着腥松的睡眼,跟了大人們去揀麥穗。天上稀稀拉拉的星星眨吧着渴睡的眼睛。在離村子七、八里地的一處舊山莊,聽大人說是舊社會地主家的莊園,早些時候住過人的窯洞敞着口,有一孔窯頂塌陷和地面透通,塌透的大窟窿裡面竟長出一顆高大的杏樹來,陰森森的,怪嚇人。原來的院子全種着麥子,麥子長勢很好。全村的人似乎都集中在這裡,割麥的、碼麥垛的、裝車拉運的,小孩子們負責揀遺失的麥穗。

  揀麥穗實在是一件特別好玩的事。口渴了,去崖邊、峴畔摘野梅子吃。不想揀了,就一起采野花或是抓蟈蟈玩。中午還和大人一起吃了一頓送到田間的野餐。同樣的小米米湯和饅頭,在田間地頭、樹蔭下和着麥香、清風、汗水吃喝格外香甜。收工時,會計提着一桿稱,每人揀的麥還被稱了斤,並破天荒的按斤付了錢。第一次有了一塊五毛錢的勞動收入,常常在開學前還穿上了一件印有號碼的運動坎肩,讓那天恰好沒來的同伴羨慕不已。

  地里的麥子割的差不多時,便開始集中打場。那個時候,打場已經機械化,使用上脫麥機了。對男孩子們來說,力所能及的麥收勞動中,最有趣的便是幫大人脫麥子。晒乾了的麥捆一一解開,順序送到脫離機的大簸箕邊,成捆的麥子被脫麥機吃進去,脫離了麥秸、麥衣的麥粒迫不及待地從側面一個出口跳出來,麥秸稈則像一簇簇離玄的箭,被高高的拋向半空,不一會在不遠處碼成一堆,場面十分壯觀。這時需要在脫麥機停歇的片刻,將成堆的麥秸儘快運走,這種活計有一個大人兩個小孩配合便能完成,主要是眼疾手快。三個人推着自製的大木叉,這是一架巨大的張牙舞爪的傢伙,兩隻自製的木輪,五隻長長的木牙齒向外張着。當三個人推着木叉奔向麥秸堆時,恰好有麥秸稈、麥粒、麥衣從脫麥機那邊噴射出來,儘管帶着大草帽,但臉上身上還是被麥秸稈、麥粒打中,有一種迎着槍林彈雨衝鋒陷陣的感覺,這種感覺常常讓年少的心裡過足了英雄癮。

  麥秸稈需要好半天才能堆起一堆,推木叉的人總有等待的時間。天熱極了,常常趁大人不注意,“噗通”跳進場邊的池塘,一會兒,頭上濕淋淋的從麥垛后鑽了出來。實在太困了,就躲進麥垛後邊的陰涼處睡上一覺,有時睡的正香,常常會被背了手到處轉悠的生產隊長揪住耳朵拎起來,很快又跑回去推木叉車了。

  秋

  十五天麥收假在勞動玩耍、玩耍勞動中很快結束了。正兒八經放暑假,往往到了秋天。梨樹、杏樹葉子首先由綠變黃。

  每天早晨都有很濃的霧出現,路上遠遠走來的人,一個個像白眉大俠。

  霧,填平了原來的溝壑,山巒出露,人就像到了仙境。

  這個季節,包穀、糜子、豆子、蕎麥都開始收穫了,還要騰出地來種冬麥。大人們整天忙暈了頭。離村子不遠的山莊上,養了一群羊。在山莊上養羊,一舉兩得,羊不用長途跋涉可以很容易到附近的慌溝野窪或者剛收過莊稼的空地里解決溫飽。人避免了將羊糞由村子送到地里的勞動,就可為整個山頭的麥子施一遍羊糞。但這段時間,大人們實在是太忙了,羊常常大晌午還出不了山,餓的直叫。放暑假,這群羊就交給了孩子們。

  每晚羊進圈,還有一個儀式——放火藥。在偏避的山莊,為防止野狼糟害羊群,有人想出了辦法,每晚圈好了羊,在圈外燃放一通黑火藥。哧哧燃着的火藥常常讓人心花怒放,山莊的上空滿是火藥味,在警告着來犯的野狼。隊上每月給一包黑火藥。為了節省使用,在一塊磚上挖一個小坑,坑兒里填滿炸藥,旁邊打一小孔,晒乾的野蒿擰成眼子,就這樣一次次小心的燃放着幸福,不敢有些許揮霍。

  有了這樣的誘惑,小傢伙們都樂意去放羊。火藥就擱在窯洞門牆的上頭,有時被雨淋濕了,不能燃放,那這天的羊倌就當得索然無味,好像一出波瀾起伏的大戲有個味同嚼蠟的結局一樣。

  放羊確實是種享受。樣在忙着吃草,你有足夠的時間拿一本書,躺在開滿野花的山坡上,靜靜地看。不時有花枝招展的蝴蝶飛來,停在書上,琢磨半天不認識一個字,便無趣地飛走了。

  《大肚子蟈蟈》、《新兒女英雄傳》、《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艷陽天》等,都是當羊倌時讀的。那天不知從哪借來一本《歐陽海之歌》,正看的入迷,有人喊“羊吃脹了”,趕緊撇下書跑過去,多次收割,僅剩白茬的苜蓿地里,一下躺倒了四隻大綿羊,一個個肚子鼓鼓的。好在跟着大人放了好多回羊,也有了些急救的常識。顧不上通知大人,立即搶救。揉肚子,搓脖子,有人揪來一種有鹹味的野草,在羊舌頭上搓,有人拿出別在帽檐上的鋼針扎破羊舌頭,一陣緊張的搶救后,有兩隻羊放了幾聲響響的屁,打了個飽嗝,翻起身走了。最貪吃也是身體最好的兩隻羊永遠再沒起來。大家一時不知所措,有人開始抹眼淚,不僅僅是擔心大人的斥罵,實在是可惜了兩隻最喜愛的羊,肯吃草,身體壯實。天快黑時,家裡人不知怎麽就知道了,來了兩輛手推車,死去的羊被綁在車上推回生產隊里去。這時候才發現,《歐陽海之歌》竟被羊吃掉了好幾頁…。

  這天唯一例外的沒有放火藥,天空跟大家的心情一樣沉重,天黑時飄起了星星點點的小雨。磨磨蹭蹭挨到家裡,在大人的斥責聲中胡亂扒拉了一碗飯,幾個孩子又聚到一起,心裡惴惴地說著什麼沒有主題的話。這時看見幾家大人揣了煙捲,相約去隊長家“請娘家”。

  在我們這地方,有個風俗,誰家有人去世了,男的要請舅家,女的要請娘家,一般由去世人的長子去,三叩九拜,然後說些自己生活的不易,孝道不周以及請求寬恕一類的話語來。遇到麻煩的主兒,常常被教訓幾句,也得受着。為生產隊放牧,死了牛羊,去報告隊長,也叫“請娘家”。遇上隊長心緒不好,常常會被訓斥一通,嚴重的還要開社員大會批評。乘大人們和隊長說著好話的當兒,我們幾個也鑽進了隊長家。這天隊長似乎心情不錯,在一一接過大人們敬上的煙捲后,開始發話了。“這草草露水的,難料不出事,以後每天要跟一個大人,不要光忙了地里的事。去,連夜把那兩隻羊剝了,明天吃羊肉”。說完,還沒忘了我們幾個:“都是你們幾個碎東西乾的好事………”。我們趕緊吐了吐舌頭,乘機跑了出來。

  第二天,村子里瀰漫著羊肉味,全村人美美地吃了一頓羊肉。看着大人們一個個饕餮的饞相,我們幾個遠遠躲開了。

  冬

  教室里泥土砌成的火爐還沒晾乾,取暖的煤磚剛搬到屋檐下,一場大雪就落了下來。一下就是好幾天,下下停停,童年時的冬天視乎永遠這樣。

  雪,拉近了天空、遠山、村莊的距離,整個世界都簡化了,空曠,寧靜。

  雪,讓周圍的東西一下胖起來。場院里,麥秸垛就像一隻碩大的蘑菇,包穀桿垛像一堵結實的牆。電線、樹枝像裹上了棉花條,偶爾有一隻不怕冷的小麻雀、花喜鵲飛過,便撲哧撲哧往下掉雪疙瘩,人在下面走着,冷不丁就落一脖子。屋頂像鋪了一層棉花,一下子厚實了很多。炊煙從煙筒里溜出來,悠閑的行走在瓦藍的天空上。

  家家戶戶的門窗都閉得嚴嚴的,有的還要掛上布做的門帘,生怕有一絲風進來串門。大人們圍在火爐邊,要麼擠在火炕上。雞縮着脖子擠在雞架上打盹,貓怕冷,依偎在灶前或蜷在炕旮旯唱眠曲。

  貪玩的夥伴們很難被雪留在家裡。於是便相約去叩麻雀。

  場院里掃開一片積雪,一張大篩子用繩子拴着的木棍支起來,篩子下撒上糜子等食物,人遠遠地藏好,還要放一隻雞做誘餌。尋不到食物的鳥雀們遠遠看見雞在啄食,一跳一跳地走近,起初在外圍啄一口,停下來東張西望,側耳聽聽,視乎識破了這兒的陰謀,警覺的飛走了。但終究還是經不住黃澄澄糜子的誘惑,一會兒又飛了回來。討厭的雞總是將頭伸到篩子底下,一次次弄翻了篩子,不得不跑出來重新支好。這一切都被站在樹梢、電線上的鳥雀們看在眼裡,恐怕再不會上鉤了。但總有些膽大的傢伙,一來就直接鑽到篩子底下,視乎不知道那扇緊閉的窗子後面,有一雙雙貪婪的眼睛。

  繃住呼吸,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着篩子。長長的繩子終於猛拽了一下,篩子叩上了,這些鳥雀為自己的大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撲愣愣掙扎了一會兒,有幾隻麻雀和兩隻灰色的鴿子被逮住了。

  生產隊請了鐵匠在修理舊農具。一位面容清瞿的乾瘦老頭帶了兩位膀大腰圓的小伙兒在打鐵。平日開會的房子里生起了火爐,一口老木頭風匣就像氣管有病的老牛,吱嘍…吱嘍直吹得爐子里的火苗竄起老高。磨鈍了的鋤、钁頭,開裂的犁頭、驊等鐵器擺了一地。一陣刺眼的亮光,鍛燒過的鐵件出爐了。老頭便帶頭敲着手裡的小鐵鎚叮噹指揮着,兩個小夥子掄圓了膀子開打,一陣急促的“叮叮咣咣”聲弄得火光四濺。刺眼的亮光逐漸暗淡,叮叮咣咣的鍛打聲漸行漸遠,老風匣開始又唱起來,忙乎了半天的鐵匠們開始點起煙悠哉悠哉諞閑話。乘這空,我們幾個把糊了一層泥的麻雀塞到爐子下面,在雪地里玩夠了再回去時,烤麻雀出爐了,很燙,不停地從這隻手搗到那隻手裡。有人直接丟進雪堆里,弄得周圍的雪磁磁冒着熱氣,化去了一片。小心地剝去烤得焦黑的一層泥巴,雀毛也一併褪盡了,一陣撲鼻的香味溢出來,小狗圍着人群不斷地搖着尾巴。

  忙活了半天,似乎就為了這張饞嘴,但烤麻雀的香味,的確為童年的冬天增添了許多溫暖。麻雀視乎也長記性,從那次后,再也沒有扣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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