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遊園

　　如若不曾與你，一起在黑夜情意綣繾地走過，我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座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有着這麼沉靜醉人的夜色。

　　每當殘照收斂夜幕拉開，這座城市的另一張面孔開始呈現，各種劇情也開始上演。燈火明滅樓房高聳的人海里，我無意去做別人鮮活故事的看客。常常把自己放置在一茶一花一牆書的桌前，閱讀別人和自己的心事。有時出門遊園，也僅是換一個環境，把眼光放空，繼續在嘉樹繁花燈影迷離中做自己的夢。人生本是乏味和孤悶，把忍耐修鍊成獨自品味的清歡，也是一種了不起的修行。

　　只是每當舉頭望月，見冰輪遙掛，清輝潑灑，會不由自主為那洋洋月光的浪費而可惜，生髮“良辰美景奈何天”的閑愁，把一聲微弱的嘆息，拋給身後孑孑的足音。

　　是良辰，可良辰又如何？惆悵事人生常有古今皆同，不奢望，只把美景當清茶養心。

　　但終究還是逃不過。是命運的相邀，讓我們共赴一場詩意華美的樂章。

　　緣起——“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四月晚涼的天氣，我們相約去吃美食。你說，想起家鄉的番薯味道了，想嘗。於是，那悠長濃濃的鄉味，伴着悠長漫漫的腳步，在一條又一條幽暗老街繞行。這是多年前我常來的簡陋的園，有點破敗的樣子。中間一個圓圓的人工湖，平日里垂釣着許多閑趣，也盛過許多關於青春年華的故事。那時年少，閑愁無邊，白天黃昏，常常一圈又一圈沒完沒了地繞着走，把一圈又一圈理不清的相思，繞成密不透風的繭，嚴嚴實實把自己包裹起來。而今晚，湖邊高大的樹，已能撐起一片片巨傘；樹葉間漏下來的幾點燈光，如零散的星，黑夜裡看不清傘下多少張茶客閑散的臉。溫馨的茶屋裡，一盞一盞清茶，洗去你我心裡一陣一陣蕩漾的躁熱，洗得心清如水，聽得見外面夜色清涼。不知何時，夜雨來急，撐着傘手挽手，走在黑夜的街，我們就是一曲好聽的《在雨中》。我說：人間四月天，夜微涼，細雨點灑在丁香色的傘面。你說：該撐一把紙傘，可聽雨聲滴嗒，那才叫情調，不語也纏綿。我說：要把四月的陰晴夜的心，譜成一路如歌的行板？

　　修行——“美麗的夜色多沉靜”

　　五月躁熱的天氣，不躁的是我們的心情。江濱公園的夜，一片燈火流轉，花樹朦朧。香風翠袖，人語喧嘩，各種休閑納涼遊樂的愜意，盡在男女老少的眉眼間舒展。但我們不需要這些，背轉身，遠離嘈雜，並肩隱入那條清清淡淡的彎彎小路。兩側竹木森森，野徑無人，潮濕的空氣里彌散着神秘緊張的氣息，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人生暗夜，那一段苦澀的時光。伸手牽過你的手，好溫暖好綿柔！我的心裡，瞬間有了安靜的力量。我說，因為你在，所以心安。你說，危險來時沒有道理可講，人生路要自己小心走。但你恰恰陪我走過了這一程，給我勇氣走出黑暗恐懼和不安，這是一場多麼多麼好的修行！該怎樣感謝你這一路的陪伴？你說，不要總是想着報恩，相遇相幫，是緣，緣比恩重要。是的，因為恩重，所以情長。

　　背靠背坐在一顆白色的大石上，看天，看雲，看星。黑熏熏的高樹，筆直茂密地指向天空，那是你意氣風發的理想；淺藍的天空，飄着幾朵如棉花糖的雲，那是我塞得滿滿的甜蜜心情；七八個疏星閃爍，映照着堤岸明明滅滅的燈火；腳邊濕漉漉的青草，幾朵小白花如你的星目明眸。夜不語，窺人心事。風不起，只把兩三點雨灑落。

　　夜色沉靜而美好，令人沉醉。我說，“花若解語還多事”；你說，“石不能言最可人”。相視莞爾。風起處，葉動心搖，雲飛神飄。

　　寂滅——“昨夜星辰昨夜風”

　　七月流火的夜，不夠涼爽，卻如一張溫柔的大網，網住了西江邊遼遠的曠野。一棵棵新種下的樹杈，頂着稀疏的枝葉，不高不低，被幾根細細的竹棍固定在合適的位置。零零亂亂站立的樣子，給人一種奇異的美，寂靜中有着莫名的曖昧。我們漫步走過一路小徑。腳下的花草和泥沙，低低回應着一路的淺淺話語。璀璨的星星在遠方訴說牛郎織女的神話，淺藍的天空白雲朵朵如蓮花開落。陣陣蛙鳴，幽幽蟲聲，還有不知何處被驚動的洶洶狗吠。迷幻與現實的疊加，不辨方向。

　　太久太久的幽閉和枯索，讓人幾度懷疑生命，我有一種置身荒野把自己放逐天涯的錯覺。我說，真美啊！那星，那雲，那天！你說：天還是不夠藍。——可你不知道，我不需要太藍的天，我只要這樣，與你在一起的天空，一切剛剛好。

　　有細細的風柔柔地吹過我的脖頸，吹亂了我的裙擺，裙擺的花邊，酥酥痒痒地摩挲我的腳踝。望着你，我說：

　　“今晚的對望，需要幾世光陰的修鍊？”

　　你不語。你只把我攬進懷裡。

　　是夏夜的星空太美，還是星空下的故事太好？故事的結局渺若天邊的星，我只享受這近在咫尺、可以握持的片刻迷亂。今夜，是明日的昨夜星辰。明日夢醒，各安天涯。

　　我的生命如前方瀲灧的河，你是河上不系的孤舟，在風雲際會的時候，你來過，停靠，逗留。但我知道，你不會停留太久，你不是貪戀風景的人。你的目光在遠方，因為漂泊與航行才是你永遠的追求。縱使我把岸邊的花樹裝飾得再美，也不足以使你長久流連；縱使纜繩再柔軟，也系不住你遠去的心。

　　但我願意這短暫一刻的陪伴。願意含笑目送你遠去的背影。願意手執青蓮在這裡等你歸來。

　　因為，這樣的良辰，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