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中，我留下，只為你、_3000字

一：生活如此美妙（龍永）　

　　嚼着綠箭，那種浸透舌尖的涼化開了累積在舌頭上好幾層的咖啡味。　

　　午後，春日的調皮陽光灑在我耳邊上，它們在我耳邊竊竊私語，在我眼眸中迅速地跳動，轉瞬已經到了其它地方。　

　　吹面不寒的春風讓我的心底莫名滋生一股暖意，如放射狀般流淌到身體各處。　

　　遠方瀝青的山上，飽經霜雪的叢林在微安的暮色中瀰漫著遠古的蕭瑟，山風輕輕地吹拂着叢林中的一草一木。　

　　郊外整齊的田野也似乎散發著淡淡的薰衣草香，你可以想象，偶爾撲面而來的風輕輕把那種清香帶入鼻內，那種心曠神怡地感覺使我願意花上很長時間久久回味。　

　　雖然大街小巷依舊響盪着機械肆虐的聲音，但是人們臉上，或多或少掛着微笑。　

　　生活，如此美妙，就連在牆角生長的那朵由父親種下的不知名小黃花也迎着暖人的春風肆無忌憚地迎風招展。　

　　呵……父親……　

　　自從年初回唐山過年到現在，又有幾個月沒見到他了呢。　

　　為什麼父親總喜歡在每個屋子的牆角種下一朵隨意品種的黃花呢？　

　　思考了幾年了，還是沒有答案。　

　　二：誰把太陽關掉了（龍永）　

　　午後第一節課是我討厭的文學課，雖然單身的文學老頭待人處事都中規中矩，但是我就是無法喜歡那個根本不快樂還要假裝快樂的老頭，我就是無法喜歡就算在開懷大笑着，眼眸的深邃處永遠保持一種哀傷的老頭。　

　　走過雜貨店的時候，隨手買了兩瓶飲料，一瓶給自己，還有一瓶當然是上供給老頭的。　

　　在語文課上，我永遠停駐在最後一排的最後一位，就算有兩百度的近視也沒有戴眼鏡，但是我能保持語文學科及格，因為我爸爸是一位文學家。　

　　“和往常一樣，先做幾道題吧。”　

　　撅撅嘴，老頭上課的方式還是像過去一樣千篇一律，真是無聊呢！呵，不管，睡覺啊，睡覺。　

　　“龍永，任務交給你了！”　

　　揉着迷濛的睡眼，我迷迷糊糊地回答道：“什麼？什麼任務？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做咯。”　

　　“轟！”　

　　晴天驚雷！響徹天際！似乎想要撕裂蒼穹！　

　　這……這是幻覺嗎？我怎麼感覺大地在顫抖？　

　　冷汗順着臉部輪廓流了下來。　

　　努力地甩着不太清醒的頭顱，我睜開眼不由吃驚：“是誰把太陽關了？”　

　　“是地震了！”　

　　一直和藹的老頭忽然竭斯底里地叫喊。　

　　“別發愣了！快走！”　

　　三：滾開！龍永！我的事情我自己做！（老頭）　

　　腳底的大地如忍受了巨大的苦楚般在激烈地顫抖，震耳欲聾的建築倒塌聲，鼎沸的人群喧囂聲……　

　　一如三十多年前，在唐山的那場地震……　

　　像三十多年前一樣，招呼所有目光所及的人跑到空地上去，又像三十多年前一樣，不中用地摔倒在地，慌亂的人群在我身上踩了多少腳我已經記不清了，我不怪他們。　

　　黑暗中，衛生死角的塵埃簌簌地往下落，在這沒有陽光的地方，似乎能夠看到彼岸異界的鬼魅呢……　

　　最前面的那個，不是自己三十多年以來日思夜想的女子嗎？　

　　“梨落……你，是來接我的嗎？”　

　　“梨落？接？老頭，你在說些什麼啊？還不走？”　

　　映入眼帘的少年，叫做龍永，在課堂上總是一臉倦容，眼眸卻從未失去神彩的傢伙，“聰明、未曾努力”是他留給我的印象。　

　　這樣子，很像我三十年前在唐山的一個學生，那個讓我活下來的孩子。　

　　“龍永，你怎麼還不走?”　

　　“因為我看到老頭你掉隊了，就回來找你。”　

　　少年嘴角勾起一絲微笑……　

　　天！就連這種笑都差不多！　

　　搖搖頭，我嘴邊勾起苦笑，如果我告訴他我想留下的原因，或許時間不夠吧？　

　　“滾開！龍永！我的事情由我自己來做！你得先走，這是師命！”　

　　好久了？除了剛才，我多久沒有對人這樣大聲怒喝了？呵……　

　　“你走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少年眼眸里閃動令我心驚的堅定。　

　　“我還需要回辦公室拿些對我來說……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你確定要……”　

　　“那就快走吧！老頭，在第一波和第二波地震之間，有幾分鐘的間隙呢。”　

　　四：老頭的心事（龍永）　

　　老頭把那個所謂的“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納入懷中時，第二波震蕩終於到了，幸運的是我和老頭都只是在震中受到一點點的擦傷，但是塵埃落定之後，已經找不到光明了，好在有個可以隨意行動的小空間。　

　　安靜地像墳墓。　

　　一直當電筒照亮的手機早已因為電量耗盡而自動關機，飲料早已經被我和老頭瓜分乾淨。　

　　“龍永，現在可不能睡呢。”　

　　老頭拍了拍迷迷糊糊的我。　

　　“老頭……睡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　

　　“什麼啊！現在睡的話，說不定會起不來的呢！”　

　　“哦？這樣啊……老頭，你懂得真多呢。”　

　　“好歹也經歷過……當然不會忘記……”　

　　“呵……經歷過？給我講講老頭你曾經的故事，如何呢？”　

　　“我曾經的故事？”　

　　老頭大概愣住了，安靜在黑暗中凝固了好久好久。　

　　“那一年我還年輕，初為人師，也剛剛和梨落結婚，雖然生活並不寬裕，但是小倆口算得上幸福。”　

　　老頭述說著那段往事，雖然說黑暗中看不到他，但是我感覺到他大概在笑。　

　　“然後，也是一場地震……”　

　　“地震啊？是……唐山嗎？”　

　　我隱約感覺到，這個老頭說不定與父親有一段塵封的往事呢。　

　　“嗯，唐山地震……毀了我的家，如果不是因為我的一個學生的話，我大概在那場末世的浩劫中，死掉了吧……”　

　　“他精通文學？”　

　　“對，他現在是文學界知名的人物，叫做龍翔。”　

　　“呵……怪不得我爸爸會讓我離家千里來這裡上高中呢……老頭，我們兩代父子都是你的學生。”　

　　“原來你是他的孩子……”　

　　老頭說這句話的時候意味深長。　

　　忽然，頭頂有些許響聲，接着，沙石簌簌落下，一束陽光像利劍一樣刺傷了夜般的漆黑。　

　　“有幾個人？別害怕，別亂動。”　

　　“重新在陽光下呼吸的感覺真好。”　

　　我用衣角蒙住雙眼，等我重新站在這個生活了許久的城鎮時，已經那麼陌生又熟悉，像照片中的唐山廢墟。　

　　“老頭，想些什麼呢？”　

　　我微笑着來到老頭身邊。　

　　“我在想，你怎麼會不想看看我拋棄生命也要拿到的東西。”　

　　“呵，知道了我的想法還不拿出來？”　

　　老頭從懷中摸出那層層疊疊的黑布，遞給了我。　

　　“你自己打開。”　

　　“這是……”　

　　“你父親當年給我說的話，然後我自己整理的。”　

　　五：勇敢地活下去（老頭）　

　　梨落，死掉了。　

　　所謂的家……那座房子也在震中化為了廢墟。　

　　頹廢地蜷縮在廢墟的角落，內心好像很空虛。　

　　“老師。”　

　　我輕輕地睜開眼，一個學生，“從未努力卻總能保持第一名”的語文課代表，龍翔就站在不遠處，好像剛從廢墟里鑽出來。　

　　沒有理他，我靜靜閉上雙眼。　

　　“起來啊，老師，看看你身邊的東西，你看，師母。”　

　　梨落？　

　　我興奮地環顧四周，才發現和梨落一同種下的小黃花還在堅強地盛開着。　

　　“雖然四周都是斷壁，雖然四周都是哀嚎，但是，幸免於難的花兒們，還在盛開着。”　

　　龍翔微笑着走到我身邊，猛然間狠狠地拔起那朵小黃花，連根拔起。　

　　根部已然殘缺。　

　　“它們就算在陽光下的這一面沒有受到打擊，但是誰能肯定它們在大地里的根沒有受到地震的傷害？”　

　　“它們並沒有被周圍哀傷的氣氛感染，它們並沒有在乎身形的殘缺，它們只是靜靜地盛開着，向世人昭示它們的美麗。”　

　　“它可不會計較它是否比其他花長得好，也不會擔心有人去踐踏它呀！它只是努力地向著陽光成長，這才是生命呀！”　

　　“生命？可是……龍翔，失去摯愛之人生命的事，你怎麼會懂？”　

　　“的確，我不會懂。雖然梨落阿姨遇難了，但是，她也應該不想看到老師你這樣沉淪，不是嗎？”　

　　“梨落阿姨在異界的彼岸，應該會是微笑着祝福你好好生活才對！她應該是把自己的生命傳承給了這朵花才對！不然，這朵小黃花怎麼會開得如此燦爛？梨落阿姨的生命信念通過這朵花傳承給了老師你，這難道不是另外一種生命的延續嗎？”　

　　我微笑着擁抱住眼前的男孩。　

　　“龍翔，謝謝你啦！但是……”　

　　“但是什麼？”　

　　“你拔了我和梨落一起種的花怎麼算啊？”　

　　“我……我把它再種下去就好啦！老師……”　

　　“這樣可不行哦！龍翔，以後我要求你，在你的房子牆角都要種下一朵小黃花！”　

　　“老師……那只是一個傳說嘛！”　

　　“我不管……龍翔，就這樣說定了哦！”　

　　六：又是新的生活（龍永）　

　　往事帶來的哀傷，已經被遺忘，或者被人們假裝遺忘。　

　　生活走回了正規，還在繼續，不管怎麼樣，生活都會這樣莽撞地往前沖，不知道迴避，不知道停止，直到跌跌撞撞，直到片甲鱗傷，都會往前沖，就像……　

　　“叮叮叮……”　

　　等我接下我老爹的電話。　

　　“臭小子，你真的確定不要回唐山嗎？”　

　　“哎呀，老爹，你已經問了第七十五回了！我再次告訴你，我確定我不要回唐山，至少現在不要！你幹嘛打這麼多電話過來？害我難得想抒情都被你打斷了！”　

　　“知道了，知道了，喂喂，臭小子，你好歹尊重我一些吧？我怎麼說都是你爹呢！又是知名人物，給我點面子行不？”　

　　“好啦老爹，我知道錯啦……”　

　　“這還差不多，你真的不回唐山嗎？”　

　　“真的不回！哦，對啦，老爹，我知道你為什麼總會在屋子的牆角栽下一顆小黃花了！是為你的老師和師母祈福吧？在九百九十九個屋檐下種植九百九十九種不同的黃花，就可以為一個人祈求來世的幸福……這，終歸只是傳說嘛！”　

　　“但是，我知道這只是傳說，也願意去做嘛！呵，好啦，掛啦，臭小子，你自己在那邊，小心點哦！”　

　　呵……明知道是虛幻縹緲的事，也會去做啊……老爹。　

　　我望向牆角那朵黃花，那朵用嫩綠的葉襯托出黃色幸福的花，它似乎在夏日的驕陽下，笑的更加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