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_2600字

放心　

　　從我記事開始，還沒有哪年有這麼大的雪呢。除了愛人死去的那年。那時是晚秋，落葉紛紛，蕭蕭而下。那時在落葉之中，秋雨擔心起了黃葉的孤單，也一起飄到了地下。我在秋雨和落葉的纏綿里佇立着，很久很久都沒有動彈。直到水滴浸透了大衣，直到水滴滑過臉頰，直到天地瞭然了沉寂。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我到了而立之年與不惑之間。但知不了天命，便為了愛人的離去久久留在自己的回憶里。同是那年。是個暖冬…。。氣溫在五度徘徊在北國是絕難感受到的詭異，一天夜裡。繁星漫天，突然有流星滑破了空氣，而後，數顆流星接踵而來。仔細算算，竟然是愛人所屬星座的流星雨。一時滿心想念，滿心難過，突發奇想對着墨夜大喊：親愛的！真捨不得凡間的我！請讓天降大雪吧。　

　　第二天，吃過飯，匆匆上班。出門發現已經一片蒼茫的天地。鵝毛大雪翻轉起伏，地上積雪厚實，像棉被一般溫馨…撲倒在雪地里放聲大哭。　

　　那是我對大雪的第一次回憶。那時，樹木都被壓折了腰臂。那時，所有人都被雪花打濕了面龐。後來幾天，一次在茶館的時候。掌柜案頭放了一把壺。一把看似普通的紫砂壺。三道彎的壺嘴，打得筆直的筒壁。飽而不肥，纖而不柴。足見制壺師工藝的精湛。我看入了神，不能忘懷。最後終究被我請來。每日一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案一壺。了卻漫漫長夜。想着她的容顏，想着過往的喜笑顏開。那是每對情侶都走過的花樣年華，是我們之間的似水流年。　

　　之間的故事不用講，還不都是一個樣。有了空閑，心裡忍耐住愉悅。撥了對方的電話，聽着等候音的嘟嘟聲急不可待。那邊接了電話后，便一陣寒暄。最後才切入了主題，或者是場電影，或者是哪裡的狂歡，甚至只是散步也是那麼激動萬分。然後就是約定的地點痴心等待，為了愛人的到來，不知道多久以前就在鏡子的前面打扮。只為了挽起你的臂彎…。　

　　是的，我們也從那個時候走來。走到了油鹽醬醋茶，灶台邊，家務中。熱情如火歸於了平平淡淡。老套的生活，老套的路線，多少人默默走去走來。但又不可改變。但多少人都一起走到了隨心之年，走到了滿頭白髮的時候。而我，就在愛情生活還沒有讓人苦惱該怎麼兩全的時候，就一切都飄逝了。　

　　美麗的事情不會膩煩，感動的經典永遠讓人流連。那是她最愛的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是我最愛的回憶。她的嫣然，她的失落，她的情緒萬千，她的身段變化都被我用記憶刻到了心間。工作是辛苦的，夜裡守着茶壺。和她的回憶。眼淚就那麼流下，不帶一點猶豫。我還笑過她愛哭，看電影哭，我送她禮物時也會激動地哭，甚至我給她帶上戒指的時候，還有在我懷裡的時候。無不滿臉是淚。她說她高興，我說我鬱悶。她說她愛我的傻頭傻腦，我說我愛她的嬌憨可愛。　

　　時間似水，不然又怎麼說是流年呢？每每如此，沒有改變，沒有後退的道路。我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終於在一天夜裡，當我把茶泡上的時候，茶的煙霧升騰起來的時候。帶着茶香，我喜歡這種味道。很溫暖，很安逸。但，這次不同。味道中帶了蘭花的香味，我陷入了深思。那彷彿是她的體香，是我魂牽夢縈的味道。彷彿她已經站到了我的面前…。。淚水湧出了眼睛，我是傻，為了個女人不放下。但她是我的老婆，是我的所有。　

　　擦乾淚水，她竟然還在。原來茶壺中升騰的水汽成了她的身影。像在洗衣服，像在掃地，像在擺弄柴米油鹽，忙碌於灶台，再等我回來。我看呆了。呆了…。靜靜注視着那對別人來說平凡至極的圖案，直到茶涼。直到茶水沒有蒸氣升騰，直到她的身影隱去。　

　　可想而知，以後的每天，夜裡喝茶是雷打不動的事情。是絕對要遵守的承諾。是我和她守望的時刻…我就這樣走了好多年…到了我的不惑之年時，已經是二零零九年的十月。　

　　我走進寺廟，為她祈禱。也許這個世界上有佛，也許這個世界上沒有佛。而如果有，就是為她而做。我不能錯過任何一個身為老公的責任。寺廟主持在廟門處攔住了我，他覺得我心事重重。就為我是何緣故。我沒有提愛人英年早逝的事情，也沒有提茶壺的事情。雖然有了茶壺之後，我相信那是神跡，才來到了寺院鼎禮。　

　　我向主持提了個蠢問題：世界上有佛嗎？主持笑答：一人來，一人去。二人相遇。甲說有佛，但我不信。乙說無佛，何談信與不信。二人不爭，分道而去。對於這兩個人來說，佛無所謂人或無。我點了點頭。主持又說：同是二人，甲說有佛，我也信佛。乙說不信因為無佛。二人不爭，分道而去。對於這兩個人來說，甲是有所謂有佛或無佛的，而乙不然。又是二人，甲如是堅持有佛且信佛，結果乙被打動。也信了佛。這個時候，佛對他們來說有有所謂有的。言罷，主持輕問：那麼，有佛無佛你來問我，我說有佛，你不信。對你無所謂。我說有佛你信了，又何必問我。究竟有沒有佛，還得問自己。我愕然，竟一時吐露了茶壺的事情。想住嘴已經來不及了。我心裡想，這樣的僧人必定將茶壺看成邪物……結果，老和尚笑得更開懷了。他說：與佛無關，當制壺的人用了全部感情創造一件物品時，加上使用的人同樣傾注了感情的時候，這樣物品就有了生命。但僅僅是表象，而不是內在。它不姦邪，而是你心不能釋懷。　

　　或許吧，我不能否認。我依然如故。春風吹拂也罷，夏日炎炎也罷，落木也紛飛也罷，冬雪紛揚也罷。它已經成了我生命的全部。　

　　我就那麼執着地守在自己的方寸天地里，雖然我知道我什麼也不能改變，也沒有改變。但我就是想這樣，看着她，已經足夠。　

　　有趣的是，正趕上我所在的城市上映一部動畫片。想起愛人生前最好進電影院，想起她的嬌憨。也許她還在的話，會和我一起進電影院看這部動畫。想着想着…。我不由自主，買了票。動畫演完，我淚流滿臉且淚流不斷。最純真的東西也許最打動人，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也許，人生是為了更多的美好而前進，並不是停留在以前的美好里。或許，很多人會奇怪。一個已經到了不惑之年的大叔一個人看動畫還看得哭的不成體統……但只有我明白，我必須走出來了。　

　　是的，就是這麼簡單，住持的話改變不了我，動畫卻能。也許它直擊了我內心的最軟處。一時間，感慨萬千。如果我沒有這把壺，我可能一輩子不會真正走出來。而有了壺才進了廟，才想着她的種種進了電影院。而不是向從前那般只為她難過，而忘記了美麗。　

　　壺我沒有砸掉，它現在被我供到了書櫃的最高層，束之高閣了。時不時看看，在我努力活出精彩的時候，輕輕告訴茶壺，我已經把心放到了你的肚裡。　

　　那天，又下雪了。又是好大好大……。天地之間一片蒼茫，就像她離開時的那年冬天一樣。我收拾了心情，背起了相機，把門輕輕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