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小景

母親 標籤:母親節

  母親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好女人,溫柔,善良,美麗,兼有一手好廚藝,好女紅。按說母親這樣的女人是應該過上好生活的。可是不然,母親命苦,“紅顏薄命”彷彿就是寫給母親的咒語。母親不滿周歲時外婆就病歿了,沒有奶吃,成天病秧秧的,差點養不活。好不容易長大,出落得花兒一樣,人們都說外公這下可熬出頭了。因為出嫁前的母親已經是方圓幾十里有名的美人。愛女心切的外公千挑萬揀后終於將十八歲的母親嫁給家境富足又是獨子的父親。但好景不長,母親嫁過來一年後,爺爺就被劃成“地主”,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沒收,一貧如洗,還要忍受那麼多的白眼、欺負……受了刺激的父親脾氣變得異常暴躁,所有的怨氣都撒向柔弱無辜的母親。母親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從天堂跌到地獄。從此,母親變得沉默了。她忙完了家裡地里的活,就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我們兄妹身上。

  她想方設法改造、翻新、美化我們的舊衣服,使我們不花錢也能穿得讓別人羨慕。我至今依然記得母親用她出嫁時穿的那條花綢褲給我改作的小花褲,上面配一件小紅洋布褂子,褂子上還有母親精心綉上的牡丹。我穿着這樣一身行頭,手裡提着一個小小的黑鐵桶走向村裡公用的水龍頭。夏日的驕陽下,我的花綢褲一走一忽閃,頭上別著的黃緞子花一步一顫,耀花了一巷人的眼睛,激起了一連串驚嘆。幾個看熱鬧的壞小子擠眉弄眼地沖我大喊:“小地主來啦!”弄得我又羞又怕,急急忙忙往家趕,全然不顧幾個嬸嬸姨姨在我後面喊:“妞妞,停一下,過來叫我們瞅瞅。哎吆,白菜心(她們給母親起的外號,因為母親怎麼曬也曬不黑)把她的寶貝女子打扮得跟朵花一樣!”其實,以今天的審美標準來看,我那身裝扮,哪像什麼小地主,倒像地主家的小丫頭!

  母親還調着花樣給我們做好吃的,蒸紅薯面花捲,烤饃條,煮黃豆,炒豌豆,溫柿子,讓我們不再眼饞別人手裡的糖果。晚上有空的時候,她還給我們畫畫,雖然會畫的娃娃不多,而且多是女娃,但我們依然看不夠。可以說,我們兄妹的衣食住行喜怒哀樂幾乎構成了母親的整個世界。

  但母親慣我們吃,慣我們喝,慣我們穿,絕不慣我們學壞。記得我剛上幼兒園時,偷偷拿了同桌一塊彩色橡皮。哥哥發現了,大呼小叫地向母親告狀。母親立即從廚房裡走出來,板著臉把我拉到一邊,說:“人家的東西再好也不能拿。你沒有橡皮,叫你爸給你買。小小的,可不敢學下這壞毛病。今個就把橡皮給人家,聽見沒有?”看着母親瞪得溜圓的眼睛,我趕緊點點頭。可是到了學校,我手裡攥着那塊可愛的橡皮又捨不得了。我自作聰明地想:這幾天地里活正忙,媽也許顧不上問我,說不定早忘了。沒想到那天晚上,我已經鑽進了被窩,母親一掀門帘走了進來,趴在炕頭問我:“橡皮給人家了嗎?”看着母親貼得近近的臉,我吱吱唔唔不知說了些什麼。“你怎麼還不給人家?”母親的聲音忽然提高了,手“噌”地伸進被窩,擰住我腿上一塊肉,我立馬失聲哭喊起來。爺爺走進來,生氣地說:“幹啥呢?娃都睡下了!明個不能給?”說著就要拉開母親。母親怒沖沖一甩手:“我說娃你別管!”接着轉頭問我:“你記住了沒有?”手依然擰着我的肉不放。我除了點頭什麼話也不能說。第二天一早,我來到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塊給我帶來災難的彩色橡皮偷偷放進同桌的抽屜里,揉着腿上那塊依然作疼的肉,心裡再也不覺得那塊橡皮有多麼好看。同時也以鮮明的疼痛記住了母親那句話“人家的東西再好也不能拿。”從那以後,母親再也沒有擰過我,我也沒有再拿過別人任何一件東西。

  母親雖然很少串門,但對於上門求助的人家,不管關係遠近,她總是有求必應,只怕怠慢了誰。那一如既往的善良寬容,好像從來沒有被生活傷害過。母親總說:“人家能求到你門上,都是沒法啦。你再不給人家幫忙,那就是打人家的臉!”母親手巧,裁剪、縫衣服、理頭髮樣樣在行。求母親做活的嬸嬸姨姨們幾乎排成了隊。母親從不怕麻煩,而且都是白做。好幾次夜裡醒來,都看見母親打着哈欠,強忍疲倦給人家趕活。不光如此,母親還總把家裡的東西往外借,不分貴賤。家裡曾有一個全村獨一無二的烙煎餅的鏊,那麼寬大厚實的好鏊如今已經很難見到了。可我們家一年都吃不上兩次煎餅,因為那個鏊老在村裡流浪,我們也不知道它到底去了誰家。最氣人的就是還鏊。一些小氣鬼還鏊時不帶一張煎餅不說,還捨不得用油,總讓鏊沿上糊滿烤焦的麵筋,也不清洗就送過來了。我們兄妹幾個都氣得不得了,母親卻總是淡淡的說:“算了,還不是沒錢,捨不得抹油嘛。”“那他怎麼也不洗一下?”我不依不饒。“有些人天生就懶嘛。沒洗就沒洗,那能洗幾下?”母親依然心平氣和。最終,那個被我們全家視為珍寶的鏊還是借丟了。幾個常來借鏊的嬸嬸姨姨都攛掇母親讓大隊的喇叭給喊叫喊叫,再不還,乾脆就罵一通,叫那個吃煎餅的人天天爛嘴角。母親堅決不去,也不讓她們去,反反覆復就是那句話:“為一個鏊,不值得。”最後,嬸嬸姨姨們都生了氣:“哎呀呀,怪不得人家都說你是老好人!該吃的虧你吃,不該吃的虧你也吃。咋的,吃虧還吃上癮啦?”

  是的,在很多村人看來,母親活了一輩子吃了一輩子虧,實在太不划算了。可我覺得,母親並不虧,她的寬容善良不但為自己掙到了好名聲好人緣,還讓她的兒女們深受其福。——我們兄妹三個都從母親那兒學到了善良和寬容。而我三十多年的生活經驗又告訴我,善良、寬容對於個人的幸福有多麼重要。不僅如此,即使在我們小的時候,母親的寬容善良也給了我們特殊的保護。無論在外邊受了什麼傷害,我們總願意回家告訴母親,因為我們知道,母親即使幫不上我們,也不會笑話我們嬌氣、熊包,光那份深切的同情和悲哀就足以撫慰我們的憂傷。她就像是我們腳下的一條河流,她寧靜溫柔,低沉舒緩,無論何時都以最謙卑最熱烈最親昵的方式迎接我們,擁抱我們,不管我們是一身榮光,還是滿臉塵土。

  我常想,我們兄妹幾個都要好好活着,要上進,更要平安,就算是為了母親也要加倍愛惜自己。因為在母親眼裡,我們就是她全部的希望,甚至是她的命。況且,像母親這樣的女人,我們有什麼理由不能讓她擁有一個幸福的晚年?我們要讓母親永遠欣慰:善良寬容帶給她的不僅僅是虛無的好名聲,還有實實在在的幸福,那就是兒女們真心的孝順,感恩。

  作家池莉曾經寫過一本書《你是一條河》,講述了一個母親“辣辣”豐富又艱辛的生活歷程。我覺得,母親雖然遠遠比不上“辣辣”能幹潑辣,但她的善良寬容也是“辣辣”望塵莫及的。“辣辣”是條河,母親也是條河,一條單純明凈隱忍沉默的河。她也是那麼匆忙辛勞,顧不上看一眼兩岸的風景,只是一心追隨她懷中的魚兒,向前,向前,不知道疲倦,也不去想遠方到底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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