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飄

  不知哪時起,人類開始把同類的屍骨埋於土地,這事兒若要追溯起來,恐怕是要以千萬年為單位追溯過去,到了底,恐怕那遠古的生物,不知究竟可不可謂“人”也。

  逝者安於土地,似乎是這千萬年來人類進化的潮流!對於潮流,你若要想走在它的前端以引領之,只好這樣兩種情況:一則,你得跟着千萬人的腳步苦苦追索,以迅其所有的速度迎頭以上;再則,便是想法讓千萬人跟着你的腳步接踵而來。倘不,你便只有順應潮流的份了!當然,如今之人,也不乏背道而馳者,背道抑或是側身白眼於當下的潮流,這般的絕少數者,便被冠以“走歪門邪道”的罵名,人一旦是走了“歪門邪道”,不走“正道”,便是自然地與“正道之人”作對,其結果,又自然是四處碰壁了!

  你說你走的不是歪門邪道?誰信?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說你堅持的才是真理?要不讓真理跳出人頭攢動的人群來給你說個理?可你還得知道,真理永遠都是閉着嘴巴沉默着的,唯有翕張頻頻的謊言之戾氣,才會這般的血口噴人!如今這理,倒是吾輩這些絕少數者知曉就好了,萬萬不可與其他爭辯些甚,一來,真理從來不會告訴別人它就是真理,它是恆於沉默的;再者,與這個世界一旦發生口角,其辯論之路路漫漫兮!不是吾輩這等臏足之老余疲力有氣力走得下去的!咱們的嘴巴不比他們的多,辯論起來縱然不理虧,也難免一時詞窮,以己之疲,抗彼之溢,實為亂為!你們看我,五歲以後,左嘴邊最里的一顆牙便爛穿了牙床,再無咀嚼之勢,即便是一般而言的飯菜,稍一碰及,便會惹得牙根疼痛不止,於是,我打小便不用這顆做疲的爛牙吃飯,可如今不照樣活得好好的嗎?

  可如今是面對死亡所歸的問題啊!我平生都是以“潮流”的方式活着,如今面對死亡,我總得有點選擇權吧!

  “總不能和絕大部分人一樣死後被埋於土地之下!”我望着水中隨水波頻頻而無奈顫動着的自己說道!

  為了給自己一個滿足於自我的死亡歸宿。我來到了這座村外的深山之中。山中無人,靜謐得出奇,一想,這又是其自然!林壑優美,湖水潺潺,花色嬌嗔——這便是我眼中看着的歸宿!

  先及入眼的,自然是眼前這挺拔着入雲的谷壑,也是我開始選擇的第一歸宿。

  余光中有一句詩大抵是這樣說明台階和鐵路木枕的關係的——腳下的鐵路木枕,像極了攀上而去的階梯,我一步步向前、一步步向上走去。

  目下這通往山頂之路的階梯,卻是像極了鐵路上的木枕:同樣的遙不可及、叫人走得同樣的艱難卻又欲罷不能!

  末了,費了不易的腳力才登上山頂,我詰問道自己——真的要選擇用這種跳崖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嗎?眼下的山崖,真的就是我希望的死亡歸宿嗎?就像用了這三十年來全部的氣力攀爬上來一樣,我氣喘如牛地悸動着。

  可即便是到了這般的高度,眼下山崖下流動着的湖水,依舊是水波皺皺,我的身體,於它之中,依舊是依水做勢隨波逐流。

  “不行,這樣的死法依舊是太過潮流化!我得找到一所屬於自己的歸宿,安靜地一個人。”

  於是,我便來到了山中成片的花叢之中,聽說,花葬,會讓人死得很值得!至少,一個人靜靜地睡死其中,算是一處不為隨大勢的歸宿。

  擰開隨身攜帶的安眠藥瓶蓋,我席地趴下,隨即壓平了我身軀一般大片的花兒,如今還可以映入眼帘的,便只有這看起來愈加遼闊的蒼天了!老天就是這樣的東西,它在你面前展現得愈是遼闊,對你愈發大度,你反而愈是感到生命的空洞,一切隨即可得的東西,都是這般空洞、乏味、糜爛,譬如,我這不必代價白白而來的生命。

  “你知道嗎?我活不下去了!”我沾起其中的一朵花兒語辭倉促地問道,可它的回到卻有愧於我的期待,它不但不積極,甚至終無言!

  “你們可以感受到我的處境嗎?你們知道我為什麼想死嗎?都是被逼的,被逼的!我是作家,一個寫了快十年文章而寂寂無名的作家!我把我寫的文字當作自個兒的孩子一樣看待,可是你們想像得到嗎?我看到自己的孩子被那些修長、帥氣、富闊的人瞧不起,又被那些身段矮小、醜陋、貧窮的人所無視(哼!貧窮的人濟濟於溫飽,見識鼠目、心靈骯髒的人費心於名利),我就這樣看着自己花了近十年的時間養大的孩子受盡世人的凌辱!這昊天罔極的父心,處處無處擱置!你說我的孩子一心率性而為,可這文學的潮流,似乎只跟着了那些唏噓馬屁的和名傾天下的寫字凡輩的腳步一瀉千里(又或許是他們的腳步走得真的比我要快許多)。你們說,我想死之心,是平地而起的嗎?”半晌,花群無言。

  “這群不會說話,沒有靈魂的生物,我才不要死後與它們同穴!我痛摔下滿瓶的安眠藥,散了一地——即便是死,我的靈魂也不要隨之隕滅!你問我,我的靈魂在哪裡?我說,我正在把它一筆一畫地寫進我的書中,若有一天我的靈魂與我的身體分離了,那它便是全部進入到了我的書中,請將我的身體於這附着靈魂的書一起焚燒,讓書的灰燼、身體的骨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風起,便隨風而逝,去到那個“我們”不曾知名的土地之上,從生的盡頭到死的伊始,再由死的盡頭,破土重生,就這樣,生了根、發了芽!什麼,你問我為什麼死了也要提到我的書?你又問我為什麼生前要寫東西,只因為我想寫,我要寫,我不得不寫!我現在問你,你為什麼要吃飯——你說因為你為了活着!沒錯,我寫東西,也是為了活着!”

  “對,活着!為了活着!”我忖忖道。

  畢竟,似乎只有活着,才有權利可以同時決定如何去生、往哪裡去死!

  那瓶滿滿的安眠藥,硬是散了一地——死寂般的、伴着又一陣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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