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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汗淋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我日他娘!”“誰罵!誰罵?誰罵我就日他娘!”“狗日的!”龔汗淋氣急敗壞地罵道,其實他不叫龔汗林,他真名叫龔漢林,人們常常叫他“龔旱霖”,他是光棍,卻有個親生兒子(絕對合法),因為多年沒碰過女人,缺乏女人的疼愛,好事的人才給他這樣一個叫法,不過我是後來體會到的,我現在叫他龔家爸。

  這個人就是這樣,骯髒破舊的衣服上托着一隻禿了頂的腦袋,光禿禿的山頂山稍微長出了幾顆狗尿梢而已,其實狗尿梢還被過往的羊群踐踏得只剩下幾節光杆子啦,下半身褲管里硬撐着個大概是骨架子吧,腦袋上稀里糊塗的還留下些頭髮鋪在快接近後腦殼的地方,橫七豎八,就像誰家的牲口鑽進了莊稼地里一般,踐踏出一片片斑跡,還別說,這僅有的毛髮撐起的地方還有個大概的輪廓,只要不是傻子,誰都知道人家那叫“北頭”,要是往近一瞟,那毛髮行里油泥填滿道兒,我們不妨猜測到他北頭許是因了這泥的固定吧,一股濃烈的汗味着實不敢苟同,要是夏天我管保證你會領教到什麼叫“名副其實”,不過遺憾,這是個大冬天,他的汗味倒乖乖的收斂了些,但從脖頸處的衣領上的油斑,可看出他衣服上的油漬確實有些年程了。

  他有個兒子叫什麼“龔義虎”還是“龔老虎”來者,也是個不雞骨(就是不聰明的意思,我們可理解成不懂人情世故吧)的傢伙,據說很早年前旱霖媳婦跑了,就留了這麼一個獨苗,義虎小的時候常被別的孩子欺負,老太太(汗林媽)疼愛孫兒,家裡除了她老兩口外,都是光棍,現在對這近似於唯一的香火真是疼愛有加。我初二那年有一次晚上回家,老遠聽見河那坡那裡,汗林叔打兒子,罵咧着什麼不好好念書怎麼了,汗林媽在一旁罵兒子。這幾年的哪天我在縣城的大街上碰見義虎,他顯然長大了,穿得比他爸好多了一點,畢竟見過了外面的世界,趕時尚吧,手裡夾着根煙,他碰見我“這狗日的馬建軍你看見沒,說好了一起上蘭州的” 我勸他少抽點煙外就再也沒見過。聽說旱霖媳婦的跑歸咎於汗林老子龔進財的鬼點子和汗林當年強橫的性子,據說他們父子幾個早年間南征(就是打架)了馬威武,北戰了牛佔全(這兩個人也是性子極烈的人),不曉得那時是龔進財還是兒子中的誰胳膊被打折了,可能旱霖叔的媳婦就在那場家族光榮的聖戰勝利后跑了的,我竟是不曉得,那時我很小,不記得事,這都是聽來的,但他經常“日……的,狗日的”我倒是常聽得的,她沒媳婦也不假,一家人生活困難也是有目共睹,不過這龔漢林……

  龔旱霖這人嘛,怎麼說呢,也就有那麼點,用一個時髦的詞就是“得瑟”人到中年,花花腸子不少,要是村裡鄉親去飲牲口碰到一塊,他便沒大沒小的胡騷情,一通酸不溜球的話惹得那些年輕的婆娘們哈哈笑,我輩分小,那些婆姨都是我的長輩,酸話說完,揚着鞭子硬是把牲口往一起趕,那些公牛和他一樣不安分,和發情的牛兒們在一旁胡鬧,看把他激動得,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喊“哎喲喲喲,騎上啦……騎上啦……”“哈哈……”年輕的女人們害臊得臉紅了,有那個的也回敬他“哎呀呀,這死狗啊!”“嘿嘿嘿……”,他轉過身沖我擠擠眼,不過這龔漢林就是這麼壞,也很好,誰家蓋新房,六月麥熟誰家忙不過來,他總是各家幫幫工,作作活,人堆里他總是高嗓門“日……,狗日的!”但有他的地方總會很輕鬆很熱鬧,因而他是很受歡迎的,這是打心裡的。他家在河那坡,但他常年往河這坡跑,有一年冬天他總是在這裡各家輪着串門過一個年的,早上這家,中午那一家,晚上又是這一家的喝茶吃飯,大家都知道他家實在困難,因而大家都會帶乘着過喝(就是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幫忙接濟的意思),這或許得益於他往日的勞動吧。

  但他那個四弟可是出了名的懶,他媳婦因她男人太懶也跑了(不跑才怪哩,他還經常家暴)連根(兩個孩子)拔走了,他到人家裡來,大多是老遠就關了門,有些善良的實在過意不去,總會留他喝個茶,這人是個煙鬼,每來一回,老哥長老哥短的硬要些煙葉子(旱煙捲),纏不過,人們總給他一些才就走啦,過會兒這家人不見了打火機“哎喲喲,今晚么引(點)柴的啦……這人啊……哎!……”

  今年的冬天出奇的冷,由於近幾年乾旱嚴重,飲牲口的泉水時斷時續,眼看着這村裡不多的幾眼泉水被凍枯竭,鑿個冰眼,水不多,牲口被冰渣扎得不想喝,再加上水少夠不着,大家都搶着飲,不滿足的,提個水桶硬是提一桶,有的乾脆用水桶飲,飲完后直接倒回去,弄得僅剩的一點水渾濁不堪,教後來的牲口嘴聞幾下子就跑開了,那些人乾瞪眼“這他搭(搭是西北方言爸爸的意思)!”不知道這是罵不喝水的牲口還是罵那個把水弄濁了的人,我不得而知,可能他把對人的憤怒給牲口出了氣吧。心狠狠地想明天要趁早,結果大冬天太早了水太冷,牲口嘴歠幾下冰渣就是不喝,活活叫人氣死!“哎!這他搭”這會他是實實在在地罵牲口……

  龔漢林憋不住了(因為每天他來的最遲),今天下午拿了洋角、鐵鍬,刨了冰掏了泥,我去的時候他正在幹活,泉眼周圍站滿了牲口,像是給他護衛似的,個個只往裡瞅,泉外面邊上儘是些掏出的沉積淤泥,又黑又臭,牲口中有些膽小的,低着頭聞一聞,又退幾步,如此重複幾下,最後才跳過去了,可這龔漢林揮舞着鐵鍬,牲口們圍着他,也沒辦法,東張西望。水本來不多,被他這一折騰,暫時就甭想飲呢。 我看見他一鐵鍬一鐵鍬地往外扔冰塊,有時他全然不顧身上的泥,不顧凍得發抖的手,他雙手抱着大塊帶着臭泥的冰塊吃力地爬上泉邊,然後又下去……後來護衛的牲口們被趕得沒了蹤影,就剩下我和漢林叔了。他肯定地說泉眼被泥給堵了,我問他是不是怕別人埋怨,“日……的,誰罵?”“誰罵!狗日的”“狗日的,我不掏泥,哪來的水?”“要有水了,狗日的都別用這水飲牲口!” “狗日的……”

  忙活了近半個下午,一切完畢,我們也累了。他坐在泉邊上抽着旱煙,他望着泉眼出神,我看見一股大拇指般地泉眼裡土顆粒被水衝上來流向其他方向,周圍還有好幾個這樣的泉眼,“嗨!嗨!嗨!這狗日的還真有眼兒”,我自嘲地自言自語“可有救啦!照這速度,等明天水肯定夠呢” 我們緊挨着坐着,汗淋叔的味道(汗味夾着旱煙味)那一刻可能我僅有的是親切的享受。

  “現在誰罵?誰罵!我就日他娘去!狗日的!”

  二零一一年一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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